第二章(第5/6页)

陶无忌给科长发了条短信:“支行二十三楼,那个女厕所,试试。”

陶无忌等了许久,没有回音,给朱强打个电话,果然是找到了。“你怎么会晓得?”电话那头抑制不住地好奇,“你连你师傅上哪层楼的厕所都晓得,这么神?”

陶无忌想起几周前,他去支行二十三楼找一个学长,迎头撞见白珏从厕所里出来。他当时便有些讶异,底楼又不是没厕所。白珏那天也不知怎的,居然问陶无忌要不要喝咖啡,陶无忌不好推辞,说声谢谢。她在咖吧买了两杯拿铁。关系不尴不尬的师徒俩在二十三楼的走廊尽头站着喝咖啡。那天刚下了场雨,随即又出太阳,空气好得离奇。蓝天、白云、红日,色彩分明。窗户小了些,俯瞰视野不算好,但因为高,便也有些腾挪空灵的意思。身处陌生楼层,感觉与平常上班自是不同,还有那杯咖啡,氤氲浓香,在两人间缭绕,平地生出些温润和煦的气氛来。她先是夸赞了他一番,说他聪明、能干,一点就通。陶无忌还来不及谦虚,她便把话题转开,说,活着没意思。陶无忌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去关窗户。她说她算过命,二十三是她的幸运号码。“真的,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跑到二十三楼,就会舒服许多。”她又指了指手里的咖啡,“十一块五一杯,两杯正好二十三块。”陶无忌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请喝咖啡,而且问也不问便选了拿铁。

近凌晨时,陶无忌收到科长发来的短信:“多亏你了。”

程家元的鼾声,上次陶无忌已领教过了。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全棉耳套,戴上,热是热了些,隔音效果不错,便想这家伙倒是好睡,换了自己,陌生地方,人也是半熟生,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那样放肆地打鼾,毫不避忌。陶无忌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毯子里。

无病呻吟。他脑子里闪过这个词。刚才喝到最后,程家元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声音都带哭腔了。他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男人一个,至于吗?陶无忌也想说点儿自己的事,人家连这么私密的底都透给他了,他无论如何也该回赠些体己话才对。礼尚往来,有来有去。但说什么呢?说亲妈在他出生后不久就病死了?说他的两个姐姐只念到高中就辍学嫁人,他最大的外甥已经读小学了?还是说家里人把辛苦存下的大学学费给他缝在内裤里,结果在火车上脱了线,上厕所时一把全撒在马桶里?——陶无忌觉得,这些事好像没法跟程家元提。像一个人站在地上,一个人爬在树上,怎么可能聊得起来?那次与白珏也是如此,经过的人都朝两人看,看陶无忌的目光额外带着讶异,仿佛在说:“原来你竟是这疯女人的知己。”白珏从孩子聊到丈夫,又聊到公婆。陶无忌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她说如果离婚的话,儿子肯定判给丈夫。她公公婆婆都是公安局的退休干部,公检法那条线有很多熟人。她甚至担心儿子会死在丈夫手里。“他那人粗枝大叶得很,到时候两手一摊,防不胜防呀,我到哪里再生个儿子出来?我都三十出头了,身体又不好。”陶无忌手里的拿铁都凉了,好不容易想喝一口,她忽地把头伸到窗外,说好像下雨了,唬得他立即把咖啡一扔,腾出两只手来,免得这女人神经病发作往下跳,那可真是大事了。

喝酒时,程家元大着舌头骂了句“赤佬”。陶无忌做出有些沉痛的表情,拍一下他的肩膀:“这世界,陈世美太多了——”说这话时,想到自己的父亲,二十来年一直鳏居,直至前年才新讨了女人。这是个厚道得有些犯傻的人,觉得继母必定会苛待孩子,所以等最小的儿子出道,才肯再婚。陶父不大会用微信、飞信什么的,长途电话又不便宜,父子俩联系主要靠写信。每隔十天半个月,陶无忌便会收到父亲的信。那种黄黄的有些粗糙的传统信封,格子信纸,字也是一笔一画,端正得有些刻板。老派的联络方式,老派的内容大意,老派的父子间的问答,一来一回。写在信上的话,与嘴里说出来的不同,更正式,也更郑重。嘴里说的,一会儿便溜到脑后了;信上写的,一封封摆在抽屉里,存了档,想忘也忘不掉。

陶无忌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写信。拿钢笔,写出来的字有棱有角,父亲看了欢喜。只写了几行,手机又响了,是朱强发来的微信:“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陶无忌没理他。一会儿,他又发过来:“告诉我吧,否则我睡不着。”陶无忌回过去:“二十三楼那个女厕所,最干净,没味儿。她说过的。”停了半晌,在纸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