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页)
“听说,你想进审计分部?”赵辉又道。
陶无忌想,说谎没意思,整个分行都传遍了,只好嗯了一声。
“审计部里都是‘御史’‘钦差大臣’,查犯事查违规,哪个项目有问题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赵辉开玩笑,“每次见了他们,我们都脚软,发虚,一个个手放在膝盖上,老实得不得了,生怕被他们抓到小辫子,对着审计部的人,比对着行长还紧张。”
陶无忌也笑笑。
“不管怎样,我喜欢有雄心有冲劲的青年。但光说不行,还要有实际行动,要努力,否则就变成豁胖了——上海话能听懂吗?”
“懂,就是吹牛的意思。”
“很好。”赵辉在他肩上又拍了拍,出去了。
结束后,陶无忌送程家元回去。这小子也不知喝了多少,躺在后座上不省人事。出租车司机途中关照了几遍别让他吐,陶无忌只得拿个塑料袋随侍在旁。他家地址是没人知道的,好在他的手机没设密码,翻出“妈妈”打过去,电话那头详细说了路名和门牌号。距离倒是不太远,全程高架,晚上不堵车,一会儿就到了。车子开进小区,一个中年女人守在楼下,见到陶无忌便致谢,又问:“要不要上楼坐会儿?”陶无忌本不想上去的,但程家元身材敦实,凭他妈妈一个人肯定不行,只得帮着扶上楼。进门把人放倒在床上,陶无忌便立即告辞:“阿姨再见。”
“真是麻烦你了,——吃杯茶。”女人挺不好意思。
“不了,谢谢。”
陶无忌坐地铁回家。口袋里躺着刚才的出租车票,三十二元,与饭票放在一起。支行每人每天发一张饭票,职工食堂就在三楼,十块钱标准,两素一荤一汤。中午程家元请客吃比萨,叫的外卖,饭票便省下了,月底可以到小卖部换饮料或是方便面。程家元不是第一次请客,上周刚请过寿司,也是外卖,一盒盒精致得很,各种口味,还配上红姜、海藻和茶包。“一个人吃没意思,大家一起才有劲。”程家元每次都是这句,话说得潇洒,神情却很局促。若有人推辞,他便越发紧张起来,窘得面红耳赤,做错事似的,反倒让人家不好意思,只能笑纳。陶无忌本来不爱占人便宜,见他这样,也不好拒绝。餐到付费,程家元掏出皮夹子,抽出几张给送餐员。旁人问他:“怎么不刷卡?”他回答:“不习惯,还是现金方便。”那几人便笑:“朋友原始森林来的。”陶无忌坐在边上,瞥见皮夹子里厚厚一沓,只看一眼,便把目光移开。关于程家元的身份,有各种说法。流传最广的,说他是富三代,爷爷或者外公不知是做官还是经商,反正身家不凡,也不知是真是假。
陶无忌对别人的事向来不太在意,但刚才送程家元回去,一进小区,便不由得换了坐姿,坐得更挺拔些。那样的环境,是会让人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来的。连保安都是西装领带白手套。城堡似的大门,巨型喷泉泛着金光,陶无忌以前从未到过这么豪华的住宅。程家在二十八层,一梯一户,刷卡进门。电梯里好大一面镜子,陶无忌看着镜中的自己,多少有些不自然。安置好程家元,他逃也似的匆匆出来。便是只待一会儿,也会觉得不真实,像水土不服。还有程家元妈妈手上的钻石戒指,忒大忒闪了,看得他眼花。
他拿出手机,拨了苗晓慧的号码。
“在干吗?”他问她。
“看书。你呢?”
他简单说了:“打车送喝醉的同事回家,然后自己再灰溜溜地坐地铁回家。”
“叫辆车吧,没必要这么省。”苗晓慧劝他。
“小姐,这里是静安区啊,打车到我住的城乡接合部,车费顶小半个月房租了。”陶无忌停顿一下,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胡悦呢?”他又问。
“加班,还没回来。”
“住得惯吗?”
“放心。本来就是朋友,再说胡悦这人你也知道,好人里的好人。”
“挺不好意思的。”
“就是。还不收我房租。”
“不只是对她,”陶无忌顿了顿,“还有对你,也觉得抱歉,不好意思。”
挂掉电话,陶无忌发现车厢又空了些,零零落落几个人。深夜的地铁,各自翻着手机,或是看向正前方,目光空洞。倦意,还有茫然。陶无忌看表,十一点十分。他忽然想到,应该给苗晓慧买个戒指什么的。不可能像程母手上的那么大,也镶不了钻,但无论如何,应该有一个,是心意。他猜想苗晓慧不会在乎戒指的价格,否则也不会跟定他。“我离家出走了。”上个月,她轻轻巧巧一句,带着笑意,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不知该赞同还是反对。“我爸犟不过我的,迟早会同意。”她安慰他,却让他更不好受了,惭愧得心都揪紧了。他想说对不起,又觉得不妥,那刻的气氛,似是有些欢乐的,至少对苗晓慧来说是如此,摆脱旧社会迈入新天地那样。她竟还拉着他去逛超市:“胡悦那里什么都有,但我用不惯人家的床单被套,还有牙刷毛巾,零零碎碎一大堆,都要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