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死十三灾上(第4/11页)

一口气吃下这三碗粉,小道童混了个肚圆,连舌头带牙床子全烫秃噜了,嘴边沾满了红油,站起身来拜别二人,打着饱嗝出门而去。可能是让那三碗米粉撑的,走不多远又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心说:“我虽然放走三足金蟾,错过了一世富贵,好歹也在龙虎山五雷殿中看了两行半天书。想当年,姜子牙看了三行,开周八百年;张子房看了两行,立汉四百载。史书上提到这二位,都少不得赞上一笔。我足足看了两行半的天书,待得参悟透彻,纵然比不了姜子牙,比张子房可是绰绰有余。想那姜子牙七十二岁才奉师命下山,娶媳妇儿开卦馆,火炼玉石琵琶精,之后渭水垂钓、兴周灭纣,我何尝不是‘胸怀澄清四海之志、身负扫荡乾坤之能’,又比斩将封神的姜太公差得了多少?不如我也挑个字号算卦卖卜,捎带着降妖捉怪,凭我的本领,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不提那个小道童怎么回去摆摊算卦,咱们言归正传,单说窦占龙和傻哥哥,骑上驴离了龙虎山,寻着宝气追踪金蟾。逢村过店还能有个地方住,赶上荒郊野外免不了风里吃饭、露天睡觉。辗转到得一个所在,属徽州地界,但见群山环绕,一条江水曲折蜿蜒,川流不息,江面上舟筏如梭。窦占龙能够观形望气,看出这是一方宝地,而金蟾正躲在此处。他从土人口中得知,此水名为“青戈江”,两岸山势连绵、坑岭遍布,合称“九岭十三坑”。

窦占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凭借此地形气,不仅三足金蟾手到擒来,说不定还能破财免灾!”于是改道出山,带着傻哥哥去了一趟县城,买下两条头号的大麻袋,又来到中街的钱庄,拿银票兑成官铸的元宝,只要五十两一个的大银。

徽州商贾名满天下,自古是三大商派之一,鼎盛时期富可敌国,由于清军曾与太平军围绕安庆持续激战,周边府县十室九毁、生灵涂炭,损伤了元气,此后风也不调、雨也不顺,很多年缓不过来。县城中的钱庄银号、押店当铺虽也开着,却是民生凋敝,拿不出多少金锭银锭。开钱庄的连东家带掌柜,还有一众伙计,谁也瞧不出这二位意欲何为。主顾到钱庄无非是兑换银钱,或是在外做小买卖用散钱,那叫打飞银子的,哪怕是取整锭的银子,至多就一二百两,怀里能揣、包袱里能带。一次兑出这么多官铸的元宝,以往倒也不是没有,乡下土财主有了钱,不外乎做三件事:一是修筑祠堂,让列祖列宗跟着沾光;二是兼并土地,一分二分的地也买,积少成多,渐渐就连成片了;三是装入坛子埋在地下,留给后世儿孙。大家都想骑黑驴的这位老客必是走运发了横财,兑成整锭的元宝带到家中埋藏,怎么发的财不好说,可他胆子可也太大了!有道是“富不露相,财不露白”,用毛驴子驮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元宝出城,就不怕遇上杀人越货的强盗吗?只不过人家主顾自己不说,他们也不能多问,犯不上咸吃萝卜淡操心。难的是这一家钱庄,当天拿不出这许多大银,还得找连号或者同行拆兑,几乎掏空了整座县城的钱庄,才勉强凑够了数。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将两个大麻袋装得满满当当,钱庄东家亲自送出门来,吩咐伙计帮着搭到驴背上。要走没走的当口,窦占龙往钱庄东家胸前一指:“你这块金子卖不卖?”东家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前襟上挂着块小金牌子,多说也不到二两,拇指肚儿大小,锃光瓦亮,上边拴了条红绳,打着七宝结,挂在纽襻上做个小饰件。过去做钱庄生意的讲究戴金子,说这东西招财,形制并无一定之规,或是个金算盘,或是个金如意,或是个小金杠子,喜欢什么戴什么,顶不济也得戴个金嘎子。东家身上金饰又叫“金宝牌”,此类物件仅在徽商之间盛行。按徽州旧俗,几个人合伙开设钱庄银号,先打一小块金子,形似一个牌坊,底下铸以本号商规,相当于一件信物,只有东家自己站柜的时候,才穿根绳儿戴在身上。窦占龙看中这玩意儿了,开口问价钱。东家一口回绝:“不行不行,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窦占龙给了他一百两银票:“我也瞧出来了,是块老金子,你一并兑给我吧!”虽赶上乱世金价上涨,那也不值一百两银子,窦占龙给的只多不少。可人家到底是开钱庄的,不是没见过银子,冲着窦占龙一摆手,说得是斩钉截铁:“这块金宝牌传了十辈半,卖了它我对不起祖宗!”窦占龙是行商出身,心知钱庄银号的生意再大,那也是有买有卖,只要说价码合适,天底下没有谈不拢的买卖,当场拿出一千两银票,在东家眼前一晃:“卖不卖?”东家目瞪口呆,打从盘古开天地,也没见过这个价,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生怕对方反悔,连忙摘了金宝牌双手捧过去,换回了一千两银票。窦占龙嘿嘿一笑:“您不怕对不起祖宗了?”东家臊眉耷眼地说:“当逢乱世,钱能换命,命没了香火也断了,买卖归了别人,那才叫对不起祖宗!”要不怎么说人家是生意人呢,嘴里的话横竖都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