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小沫惹祸上(第3/7页)

而在同行同业中最恨崔老道的一位,当然是地道外蔡记书场的老板蔡九爷,那真称得起“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他之前看中了崔老道的能耐,不惜重金把人请到自己的书场说“灯晚儿”。按理说这叫“知遇之恩”,理应肝脑涂地报答人家,怎知崔老道吃人饭不办人事,上了台一通胡说八道,以“铺平垫稳”为借口,硬拿《岳飞传》往《窦占龙憋宝》里糅,险些砸了书场的招牌,又使损招灭了蔡九爷祖传的铜灯。从此之后,蔡记书场的风水破了,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几乎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反观崔老道在南门口说得风生水起,还抢走了不少书座儿。蔡老板越想越窝火,天天守着一个空园子,人吃马喂的各项挑费一分钱不能少,黑白两道也得如数打点,又邀不来好角儿,怎么办呢?索性自己下海说书,打出去“津门实事”的水牌子,单说一段《活埋崔老道》。蔡九爷祖传多少代开书场子,打不会说话就在里边泡着,熏也熏得差不多了。虽没正经登过台,可这一开书,还真是那意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就跟聊闲天似的。人家高就高在不是指名道姓胡卷乱骂,顶多开玩笑似的捎上几句,该夸的时候真夸,该捧的时候也真捧,赶到节骨眼儿上再一脚给他踹沟里去,想爬都爬不出来,又不拿怪力乱神说事儿,全都是有根有据的,让书座儿听着信服,挣不挣钱搁一边,至少解了心头之恨!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崔老道混迹江湖多年,耳朵格外长,外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没他听不着的。“铁嘴霸王活子牙”本就心胸狭窄鼠肚鸡肠,气量也不大,向来是睚眦必报,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书场捣乱,背地里他可没少骂黑街。当着一众听书的面,崔道爷还得故作淡定:“依我看蔡老板哪是刨我的底啊,人家分明是替我扬蔓儿,正所谓‘抬杠长能耐,砸挂闯名头,台上无大小,台下立规矩’,这才是江湖上的买卖道儿。等说完这本《窦占龙憋宝:九死十三灾》,我非得拎几包桂顺斋的点心看看他去不可。二两的棉花——我跟他单谈!眼下咱先说书吧,不能让大伙白等不是?您看有人问了,‘窦爷一个外来的老客,骑着黑驴走南闯北到处跑,并不是咱九河下梢的人,怎么会是天津卫四大奇人之一呢’?若问此事,书中自有交代,您甭着急,贫道我一定掰开揉碎给您说透了。但是书要一句一句讲,也要一句一句听,所以有句行话,真正会听书的内行人都知道——‘先紧后松,有始无终;先松后紧,越说越稳’。欲知窦占龙如何去口北收拾锁家门和八大皇商,又如何勾取天灵地宝、惊动了外道天魔,咱还是得从‘姜小沫惹祸’开始讲!”

说打明成祖设卫筑城以来,九河下梢漕运发达,京畿要冲百业繁荣,在这个一等一的大码头上,吃开口饭的艺人扎堆儿。前清那阵子,天津城中有个姓姜的艺人,出身贫苦,为了有口饭吃,被家里送到外边学艺。东拼西凑拆兑了几个钱,在小饭铺里摆了一桌炒菜面,当着门里一众叔叔大爷的面儿,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自此算是有门有户,钻到翅膀子底下了。什么人吃什么饭,他自幼聪颖好学,一教就会、一点就通,那真是“有眼儿的就能吹、有弦儿的就能拉、有点儿的就能打、有调儿的就能唱”,尤其擅长老鸳鸯调,《十朵花》唱得最拿手,一字九啭、韵味十足。十五岁登台献艺一炮而红,取了个艺名叫“姜十五”,论玩意儿绝对是一等一,而且极好交朋友,扇子面儿似的广结善缘,尽管没什么太有身份、太上品位的,可杂耍曲艺这一行的很多前辈都要买他一个面子。以前的艺人们,不可能常年守着一个地方,免得观众看腻了,必须经常挪动。去到天津城周围十里八乡的容易,背着弦子走村串店,一个人自弹自唱也能挣下钱来。如果说去得远了,通常会搭一个班子,由牵头的出面邀角,京韵、梅花、坠子、八角鼓、快书、戏法儿等等凑齐一台节目,提前讲好如何分账,这叫先小人后君子,免得将来矫情。一行人乘船坐车,在外地跑上三两个月。挣着钱了皆大欢喜,也有败走麦城的,一个大子儿落不下,空着手回来,只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