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可怜白发生(第3/4页)

苏定方大将军收回目光,对姜沃颔首道:“那我一定会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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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姜沃回到家中,心中沉痛,一时无心想朝堂事。

她铺开纸笔。

其实脑海中也未着意去想,但落笔便是前世她背的滚瓜烂熟,甚至可以说,所有学生都能熟背的辛弃疾之词——

“醉里挑灯看剑……”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2]

姜沃写完后,原想焚了的,还不及焚烧,便被曜初见到。

曜初眼睛遽然一亮:“姨母,这是何等人物所作之文?”

姜沃沉默片刻道:“是一位姓辛的文人,也是一位骁勇将军。”

曜初便问道:“那等我公主府的第一场诗会,能不能请他?”

姜沃摇头道:“可惜这人,此时不在人世间。”曜初只以为这位文采惊人的文人兼将军已经过世了,不由深为惋惜。

是啊,姜沃也觉惋惜,辛弃疾未生在此时,生在大唐。因而未有苏定方将军后半生之幸,终此一身壮志难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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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章元年。

五月端午后。

邢国公苏定方病逝,享年七十有六。

此讣送到朝中时,吏部内正好在议事。

姜沃就见裴行俭手中公文被他无意识捏皱,神色是种空寂的茫然。

裴行俭生而丧父,自少时拜苏定方大将军为师后,师徒情分深厚——有师如父,绝不是一句空话。

他曾与姜沃道:“姜相应当能理解。”想来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两位师父,对姜相也如父亲一般。

吏部大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肃穆垂首。

因裴行俭就坐在姜沃下首左边第一个位置,姜沃便直接伸手,取下了裴行俭手上捏着的公文。

裴行俭这才回神,目光渐渐聚焦。

他唇微动,似乎整个人陷入水中一样行止缓慢:“姜相……”

姜沃颔首:“去吧。吏部之事无需挂怀。”

裴行俭起身,身形微晃。

姜沃不得不令人送他前往邢国公府。

姜沃见他近来消瘦许多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裴行俭之时——那时裴行俭不过十许人,眉目舒朗风骨秀爽,因师从武将,行坐之间又带着一种峭整清彻,意气风发。

如今,却亦‘鬓已星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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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礼法,师父过世,弟子无需服丧,只‘心哀’即可,是为《礼记》中:“事师无犯无隐,服勤至死,心丧年。”[2]

其实心丧,才是至为哀痛。

裴行俭再次来上朝时,是五月中旬的大朝会。

因这一日,要议定邢国公的谥号,裴行俭自然要来。

时人重视生前身后事,谥号,可以说是文臣武将死后,最重要之事几乎没有之一。

原本礼部上谥:‘庄’。

礼部择字无错,这个字确实也很适合苏大将军。

《谥法》有云——

‘兵甲亟作’曰庄。亟,多次也。苏定方大将军一世数次出征转战南北,自是兵甲亟作。

又有‘叡圉克服’曰庄。圉,边境也。以智睿平边境之乱,自是苏大将军战功写照。

至于‘胜敌志强’‘屡征杀伐’也都与苏大将军吻合。

庄这个字没错,但略有不足,只是单谥。

本朝依旧以双谥更佳。[3]

诸如之前凌烟阁之武将,李靖大将军谥号景武,尉迟敬德谥号忠武,多为双谥。

故而以英国公为首的宰相,一并向二圣请命,为邢国公上双谥。

最终,朝堂定论:邢国公苏定方,追赠左武卫大将军,谥号‘庄武’。

谥法云:威彊敌德曰武。

武,便是武将一世的圆满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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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章元年秋,许敬宗上书,以年老为由,请致仕。

他第次上奏疏之时,二圣允准。

姜沃初闻此信,还略有些惊讶,直到算了算许敬宗的年纪,才恍然——是啊,许敬宗跟苏定方大将军同岁,也是七十六岁的人了。

只是许敬宗这些年一直奋斗在‘争权夺利’的第一线,又坚持不懈给自己染黑发,故而每每朝堂相见,从外表看,总觉得许敬宗不过是五六十岁的人。

以至于姜沃总忘记,他也已经年老至此。

他这一致仕,倒是很干脆,连东宫太子左庶子的官职也辞了——可见是要彻底退出朝堂,从此归乡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