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忆流年高楼一夕倾(第4/7页)
牙人倒地的时候,大睁着双眼,朝我伸来的手很粗糙。我灵巧地往后一退,于是他的指尖只是无力地划过我的脸颊。
微微的疼,像爹爹的胡须宠溺地在我脸上蹭。
那枚丸药不是特毒的毒药,但至少能将人致残。牙人只剩一口气,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大喘着气躺在地上。我捡了一块石子,在地上写了“卖身葬父”四个大字,然后伏在牙人身上嚎啕大哭:“爹爹,爹爹……”
起初是假哭,后来我是真的无法掩盖悲伤。我想起母亲和爹爹幸福地相视一笑的情景,想起母亲给爹爹准备笋丝下酒菜时含笑的嘴角,想起哥哥满身是血地护在我身前。一切一切,都回不来了。
求你们,买了我吧!我穿着粗糙的葛衣,跪在地上向那些人苦苦哀求。可是精致的丝质鞋履,并未为此而停留。
突然人们开始惊慌起来,纷纷避向道路两边。我抓紧衣角,紧张地抬头望街头看。华丽的仪仗,威严的队列,全都将一顶精致的轿子拥在中央。
轿子停了,一个人掀帘而出。
那个人就是江朝曦。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阴鸷,震慑人心。
有年纪不大的小仆人伏在地上。他神色不改,踏着小仆人的脊背款步下轿,朝我信步走来。
腰间兰草形的玉,脚上绛紫云绣的靴,身上月色素锦滚金边的袍,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身份尊贵。
他蹲下来,问:“你要卖身葬父?”
我漠然扫了牙人一眼,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便落在他手中鼓鼓囊囊的锦囊上,不肯离开。
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即使是锦囊这样的物事,也丝毫不落人后,且不提那精致的缂丝,且就说那繁复的刺绣纹路,就让人看得眼光缭乱。
他见我失神,了然一笑:“饿了吧?”
我极力忍住饥饿带来的胃痛,问他:“公子想要买我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本公子不想买你。”
兵荒马乱的时代,再没有人买我,我真要饿死街头了。我换了一副可怜相,想求他买了我。还未开口,只见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红色的丸药,不容分说地放在我手心里,慵懒地说:“我想买的,是你的命。”
“你吃了这枚鹤顶红,我就让你爹爹安葬,如何?”他薄薄的双唇一勾,面上是说不出的蛊魅,眼中透出凛然的杀气,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那枚鹤顶红躺在手心里,洇了些汗水,显现出一种妖异夺目的红色,似是一粒灼目的朱砂痣。我惊恐地摇头,只见他眸中的鸷气不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命,不卖,也要卖。”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许多穿官兵服的人拥了上来。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齐齐地看着我,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如成簇的刀枪。
他们和江朝曦一样,只是想欣赏一场死亡。
牙人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瞪着公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看着手心里的鹤顶红:“我死了,还要银子干什么?”
“我可以吩咐下人埋了你爹啊,卖身葬父,你卖身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嗤嗤地笑了,“这颗药可怕吗?”
“不怕,红红的,像爹爹每次给我吃的糖丸。”
这次他收了笑,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我,道:“不过你可不能在这里吃,先和我回去吧?”
“公子打算回府之后将我关进笼子,喂毒之后,一群人围着慢慢观赏我的垂死挣扎,最后毒发的惨状?”
“是。”他眯了眼睛,“你不害怕?”
我反倒冷静下来:“害怕。”
他又笑起来,笑得很是无谓,一挥手,旁边那些成簇的目光便慢慢缩回去了。
我瞄了一眼周围。现在未过午时,市井上还有不少百姓。
要说机会,就在眼前。
“回宫。”江朝曦懒懒地说。
我一抬手,不假思索地将那颗鹤顶红塞进老人的嘴巴里。老人脸色发紫,嘴巴里很快就流出一股紫黑的血液。
江朝曦十分震惊,大约是没想到我会弑父。趁着他注意力分散,我伸手将他手中的锦囊一把抓下,如小耗子一般窜了出去,边跑边喊:“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杀人啦!”
江朝曦大概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原本很多百姓都避着他走,被我这么一喊,都吓得落荒而逃。很多人如潮水般涌过来,正好成了阻挡我和江朝曦之间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