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5/7页)

“好,好。我虚伪,”郭煌遭了抢白,登时变了脸,把憋足了的气恨变成了一句话,“你要是烦我,我还真是不奉陪了,现在就走……”郭煌一甩手站起来,抓起西服梗着脖子就想迈腿,不料被身后一个温软的肉体紧紧箍住,一时竟动弹不得。顷刻之间,钢牙利齿的女人不见了,另一个凌清扬贴在他的耳边,用轻柔的粤语呢喃道:“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小心眼儿,还说是当代的郑板桥哩,我说连个竹板桥都不是……”

“你说我是什么?”

“是根糠心大——萝——卜!”

这时郭煌的脸上突然没了表情,颧骨处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古怪神色,把凌清扬吓了一大跳。她哪里知道,这是郭煌内心极端痛苦时才有的状态。郭煌此时知道这批文物攥在手上意味着什么,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撕破脸拼了命,可偏偏对方又是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他无法决断又不能解脱,这种积郁的愤懑使他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将凌清扬一把甩开,顺手抓过酒柜中的一瓶路易十八,扭了瓶盖嘴对瓶口仰脖一阵倒灌,霎时间咕嘟了半瓶子,而后扭身跌落在沙发上,瞪着一双大眼向着一时不知所措的凌清扬。

“你说我虚伪,我最起码还不是个黑心萝卜,只怪我瞎了眼。古人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一点也不假,商人爱文物和文人爱文物本来就风马牛不相及,我还在这儿自作多情呢。”

郭煌喝了酒就脸红,这半瓶酒下去,腾地连眼珠子都烧红了。

“哈哈,说我虚伪?梁州城就剩下我一个伪君子了吧,”他提高了声调,伤心地望着手中的那瓶酒,“这些年我无家可归,找不着一个同类,只有找你啊,你是我的爱,我只和你做爱,咱的做爱方式很独特,不管你是啥酒,叫何芳名,只要尽性喝,就会达到激情四射的高潮,而且不会有人说你道德败坏……”

郭煌已蓬散了头发,一脸痴情傻汉的模样。“和酒做爱,还会生儿育女,我的诗、我的画,我的《乡关何处》是我爱得一塌糊涂时生的私生子。同行说我疯,世人骂我痴,好朋友说郭煌这辈子不跳黄河也得挨炸子儿,实际我很清醒。人们像狗一样捧你添你,是为了要你的画,他们随意糟蹋你的名声,是因为你和他们不同,爹妈生我在这个世界上太早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一个睡着觉的枕头……”

郭煌滔滔不绝,攥着酒瓶又要喝,被凌清扬一把扯住了,她真不知道这酒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可怕。

“好,你抢我的爱人,那我问你:你比它还爱我吗?”郭煌一把把酒瓶搂抱在怀中,浓黑的眉毛也抖动起来,“哦,你在问我吧,清扬,好,我今天答复你,我爱你,超过了你爱我,你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你能听懂我的话,读懂我的心,称出我的人格和价值,你成了我的诗、我的画、我的家园、我的新娘、我全部的爱,只有你才能把我这匹狂奔的烈马驯服,套上生命的缰绳。在此之前,我恨女人,不敢正眼看女人。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使我化蛹为蝶。我和你在一起时真想喊你一声妈妈。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爱得没有年龄、性别的界限,爱得超过世俗间所有的男欢女悦,我要用事实明证:男女之间除了性欲需要之外就无事可干了吗?可是,我错了……”

凌清扬见酒精在对方的体内作怪,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急忙端过一杯浓茶,不想一下子被郭煌打得全泼在了地上。

“你不要以为我醉了,我从没有现在这样清醒。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一旦不再是我心目中的爱人,我会毫不犹豫地离你而去,我郭煌有独立的人格,不愿意做一个富婆腰带上的摆设。尽管我曾有过想靠你实现我画家梦的卑劣念头,但是归根结底我不是那种人。清扬啊,狭隘和自私会引发灾难和不幸,可灾难和不幸又能使人宽宏大量,宽宏大量是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文明的标志。在梁州城不管是高官还是平民、富翁还是乞丐、嫖客还是妓女、画家还是模特儿,包括侮辱过你、仇恨过你的人,他们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各有各的令人同情和值得尊重之处,不管这个城市对你对我的命运如何苛刻和不公正,我们都不应该背叛它。因为这地下埋着我们的祖宗,是我们灵魂的家园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