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惊秋(第5/17页)

正说话间,忽然锦娘神色惊惶地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叫了一声:“殿下!”

萧真人自戕了,她死得很干脆,用一柄剑割断了自己颈中的动脉,血喷了一地,她倒在血泊中,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仿佛死是令她非常愉悦的事情。李嶷倒吸了一口气,本能地想伸出衣袖,去遮阿萤的眼睛。

阿萤却心下了然,她说道:“无妨。”

萧真人将玄泽托付给了她与李嶷,她甚至不愿意见暗暗恋慕自己多年的韩畅一面,她就决绝地,毅然赴死了。

她死的那一刻定然是高兴的,因为她终于可以不是太子妃了,终于可以做回自己,做回那个力所不能及,却偏要为之的阿勉了。

崔琳和李嶷一起下山,回到京中,去见了李玄泽,那孩子被养得很好,自从痊愈之后,白胖了许多,见到李嶷已经十分相熟,伸着胳膊让他抱,唯有韩畅,见到他们之后,脸色变得煞白。

崔琳在路上便已经想好了,此刻见到他,就朝他点了点头,说道:“她说,谢谢你,还说,以后就指望你辛苦了。”

其实萧真人并没有说这句话,但是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擅自同韩畅说这么一句话,因为在死之前,萧真人其实还是太子妃,太子妃是不会同韩将军说这句话的,但她死之后,就是阿勉了,阿勉是会同韩畅,说这句话的。

韩畅眼圈泛红,过了良久,才朝她叉手郑重地一礼,她知道这一礼并不是拜自己,所以也没有避让,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玄泽看韩畅神色不对,连忙走过来,依依膝下,问道:“韩将军,你怎么了?”

韩畅蹲下来,一把抱住玄泽,将脸埋在孩子柔软的小肩上,也将滚烫的热泪隐藏在孩子柔软的衣服里,过了片刻,他方才说道:“殿下又长高了,臣这是高兴。”

八月廿三,是钦天监精心挑选出来的上上大吉的日子,李嶷身着太子衮服,玄衣、裳、九章。五章在衣,龙、山、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织成为之。白纱中单,黼领,青褾、襈、裾。革带,金钩日韦,大带,素带不朱里,亦纰以朱绿,纽约用组。黻随裳色,火、山二章也。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犀簪导,缓步走入含元殿前。

“维大裕添泰二年,岁次乙未,皇帝若曰:於戏!唯尔秦王嶷,孝而克忠,义而能勇,业著于内。救于天下之危,承嗣宗庙社稷。畴咨列辟,钦若前修,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往,钦哉!尔其敬贤以德,宽仁宇内。无怠无荒,固保我宗基,可不慎欤!”

堂皇的铙钹鼓乐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中,李嶷一步一步走上含元殿前的长阶,长阶中央的丹陛雕琢着精美的纹样,他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在他苏醒不久后,阿萤曾经含着眼泪对他说道:“十七郎,我们一起回牢兰关去吧,是我错了,你不想做太子,我不该逼你,我们一起回到牢兰关去,生七八个娃娃,过你想过的日子。”

他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阿萤,我回不去牢兰关了。”他说道:“我心里很难过。老鲍他们都死了,我亲眼看着兄长们想要杀死父亲,我知道他们其实是死在对权力的渴求和无法控制的野心之下。之前,我一直想回牢兰关,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并不是想回牢兰关,而是想回到过去那种简单的、没有心机的日子。我太清楚地知道,一旦成为储君,恐怕就得做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因为,做一位戍边卫疆的将军,和东宫储君,需要承担的责任完全不同。我内心向往的日子,其实自从起兵勤王的那一刻,已经注定回不去了。只是从前我不知道,或许我心里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仍旧含泪看着他:“十七郎,我阿娘死了之后,我也有好长时间,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想回到我阿娘还在的日子。”

他握着她的手,说道:“阿萤,咱们曾经数次长谈,直到近日,我忽然想明白了,你和我所思所求,其实是殊途同归。我们想要的,都是天下太平,百姓不再流离失所,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玄泽还年幼,他是无法担当这重任的。他如果做储君,到他亲政,还有漫长的十余年。这十余年里,父皇是没有能力担当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