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霜降(第26/27页)

她拉着他的手,说道:“若是小时候,我能认得你就好了。”

他心中感念,知道她是希望小时候若能认得自己,定然不会让自己觉得那般孤独,但是无甚要紧,反正现在他已经遇到她了。从前的孤独都过去了。

他心里的喜没人可说,他心里的忧没人可说,但已经过去了,他终于遇见她了。

两人静静的又执手依偎片刻,她忽地想起一事,便问道:“咦,怎么没听见马叫。”

他们本来将两匹马皆拴在檐下避雨,想那小黑一见了小白就要厮咬,但避雨要紧,厮咬就厮咬吧。但偏生此刻才留意,外边静悄悄的,只听见哗哗的雨声,并不闻两马厮咬之声。

两人起身,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小白乖乖地避在檐下,那小黑偌大一匹黑驹,却在外头淋雨,见两人开窗,小黑打了个喷鼻。李嶷以为它是被小白赶出去的,当下又气又好笑,便出去牵了缰绳,要将它拉回檐下。谁知那黑驹扯着缰绳不肯过去,李嶷细看,只见檐下堪堪只能横着避一马,若是两匹马都在檐下,要么两匹马头颈皆在露天被雨浇,要么就是两匹马后蹄屁股皆要被雨浇。

李嶷一怔,过了半晌方才哈哈大笑,拍了拍黑驹的马颈,再不管它,径直回到屋中。阿萤在窗下看得分明,也明白过来,却也是又气又好笑,对小白道:“你就不能大方一点,让一半给它,大家同甘共苦。”

小白一双大眼睛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忽闪,显得十分无辜的样子,仿佛是在说,它愿意让我避雨,你说我做什么。

灶间的芋头烤熟了,传出一阵阵香气,两个人剥了芋头吃,滚烫糯甜。她脸上吃得都是黑灰,他一时起了促狭之心,趁她不备,悄悄用手指蘸着草木灰,出其不意,突然伸手就在她嘴角画了两撇胡子。她大为恼怒,拿着芋头皮就砸向他:“真是没良心,你的马都知道让着小白,你却不让着我。”

他一边笑一边躲闪,说道:“那不能让,我倒宁可你恼我、记恨着我呢,将来好长时日不见,你想起我来就生气,岂不是没那么难过了。”

她听闻此话,不由怔了一怔,手也慢慢放下去,是啊,今日欢愉何其短暂,有好长一段时日,只怕他们都不能相见。

她拿了一块芋头,出去喂给小黑吃,小黑高兴地抿耳甩尾,吃了芋头,又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小白看得都生气了,“希聿聿”一声长嘶,似在警告小黑。但它的缰绳被系得很短,再说了,它是一匹漂亮的白马,也不愿意走到稀烂泥泞的雨地里去。

李嶷在窗前,看着她在晶亮的雨丝中,喂小黑吃芋头。她回过头来对他一笑,她的眼睛比雨丝更为晶亮,仿佛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光。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雨也下得小些了,似牛毛,似细芒,过得片刻,雨丝更细了,渐渐变成了雾气一样,若有似无。

他们该回去了。

她要返回洛阳城中,他要回去镇西军的营地,他便将她一直送到渡口。这里是僻野之地,洛水上的渡口不大,船更小,渡夫无奈,先将她的马载了过去。

他心里还有很多话,千言万语,都想说给她听,但又觉得,都不必说了,因为她明白,她懂得。

她心里也有很多话,但也知道不必说,因为他明白,他懂得。

两人站在渡口,暮色苍茫,极远极远处似有人烟,淡青色的烟雾四散开去,融在似有若无的暮霭里。深秋时分,临夜已经十分寒冷,何况适才又下过雨,只见洛水茫茫,水面上泛着细白的水雾。水畔芦荻诸物皆已经衰败枯黄,越发显得离意萧萧。

他听见“咿呀”的橹声,是渡夫摇着橹回来了,就要渡她过河去了。他心中有万千不舍,最后终于只是伸手捏一捏她的手,说道:“保重。”

渡船已经靠岸,渡夫招呼着她上船,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就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看得分明,正是自己那根系着明珠的丝绦。她曾经骗他说丢了,果然她还好好收着。

她说:“你给我系上吧。”

他一时无措,定了定神,终于伸出手来,接过那根丝绦,十分郑重的,给她系在腰带间。

明珠在她腰间轻轻晃动,便如他的一颗心一般,紧紧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