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第4/5页)

她送的是一枚全新的扳指,昭示着阿悍尔和北昭之间崭新的路途。

而他这枚扳指上面豁口斑驳粗冽,是千万次拉弦中磨出来的,它跟着他上过战场,染过鲜血,淌过泥泞,某种意义上,世人只看到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些落拓与颓唐,都交由了这枚扳指去深刻保存。

司绒觉得这枚扳指好重。

封暄把扳指取出来,阳光下,墨色的扳指内壁有一朵小小的司绒花,他觉得这枚扳指好轻,要戴好了,套稳了才跑不掉。

“砰——”

两枚扳指正中靶心,无声地击中两人心口。

而后司绒若无其事地把扳指收到了小兜里,说:“走了,殿下别送。”

“?”封暄拽住了她的手腕,“走?”

“回云顶山庄啊,”司绒笑笑,抽出手的时候在他掌心一划,“换玩法了,正经点,殿下。”

司绒渐行渐远,一道橘色的剪影消失于桂树与灰墙的罅隙中,日头愈盛,廊檐顶上的琉璃瓦迸出亮光,封暄转了一圈扳指,无声地笑。

果然还有底牌。

*

傍晚,雾气早早就逸散在云顶山庄里,白白袅袅,浮浮冉冉,如同京城里到处流传的消息。

司绒见不得雾,日头落山前就合上了房门,把雾气隔绝在门外,如同把流言隔在门外,外面把阿悍尔的局面传得如何凶险她都不在意。

司绒散了发坐在床上,床帷没放,里间的烛火点得亮堂堂,她在床上支了一张小案,就着烛光拆阿勒的信。

这是今日海鹞子送来的。

信封外边用油纸包了一层,拆开时还带着海风的咸湿,里头沉甸甸的。

她先看了信,果然,阿勒在四日前就拿下帝弓湾,打得破云军不敢冒头,他还要对北昭通往海外的航道动手。

司绒提笔铺纸,信没看完,先写了句——“小心被拔得毛都不剩。”

正事没多少,剩余的就是些七七八八的杂事,什么捕了一条百斤重的大鱼,夜半有海妖吟唱,在沉船里找到一柄短刀下次回来带给稚山,山南的日头太大,晒得他又黑了,揽镜自视时常被自己迷倒云云。

看完信,她瞥到信封里还有东西,倒出来一看,零零碎碎的东西登时滚了出来,有些还滚下小案,落得床上都是。

司绒笑起来,一一拾起,海外的香膏,珍珠耳环,还有不知什么材质晶莹剔透的手串,都是些女孩儿的物件。

还有一张炭笔画的美人小像,浓眉大眼,瞧着可爱极了,右下角留一个“龙”字,翻到背后一看,是阿勒狂乱的字体——我的姑娘,凶得要死,我爱得要死。

下面一行小小的字显得很可怜又颓丧——还没娶到,东西她送的。

司绒笑倒在床上,将那张小像看了又看,下床找了一本书珍重地夹在里头,而后趴在小案上唰唰唰写了八页回信。

写完后,她倒在床上放开思绪。

阿勒占领帝弓湾的打脸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海寇和北昭朝廷的正规军不一样,他们说白了只是一群粗野莽夫,倚仗武器的优势和诡秘的行踪,对破云军的攻击叫做“骚扰”,东一棒锤,西一榔头,他们的打法只有两个字形容——无赖。

这种无赖打法在绝对的军力前,不堪一击。

等破云军缓过劲来,或等朝廷再拨下军力去,他们就得弃帝弓湾而逃。

司绒明白阿勒占领帝弓湾,一是为了在刚收拢的手下跟前立威,二是为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北昭当头一击,让封暄即便知道阿悍尔西北部起了战事,也不敢轻易出兵阿悍尔,是在为阿悍尔拖走一部分北昭兵力。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

司绒隐约摸到他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胆子不小,野心不小啊。

她把第一页纸张揉了,重新提笔,一笔一笔郑重认真地写下。写好装封,上完火漆,唤人连夜送出去后,回到里屋,把零零碎碎的首饰都搁进八宝妆匣里。

妆匣丁零当啷地响,还有一枚雄狮含珠的耳环孤零零地躺着,在昏暗的匣子里丧眉耷眼。

另一只挂在修长的指头上,雄赳赳的小尾巴和墨色扳指轻轻磕碰,在明亮的光线下娇蛮可爱。

封暄晃着耳环,借着烛光看这只摇头摆尾的小狮子,得意的劲儿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他还没有给出半句不出兵阿悍尔的准话,她就敢擅自改了玩法,连镜园也不留,这里头透出来的笃定与自信耐人寻味,他的按兵不动是对的,小狐狸狡诈,底牌一张接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