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4/4页)

簪缨令兵卫埋好坟冢,继续上路。这一回不再尽走官道,也经过郡县郊野之地。

于是她看到了筑城固堤的役工面目黝黑,动作迟缓麻木,屡遭鞭笞;

也听闻贫苦人家因交不起岁末的两匹丝绢税,险些上吊;

看到女郎家中无钱抵免力役,只得让女儿充当男儿应征;

也见未出孝期的兵户寡妇被衙门拉走,强行配嫁,只因大晋少男丁,法令如此……

簪缨一路目睹,能施援手的少,无力回天的多,整个人变得越发沉默。

她心中因不久前想通了对小舅舅的心意,而萌生的满腹甜涩思念,也被日复一日的惊痛掩盖。

簪缨始才真有些懂得,一代代的北府人、祖将军、小舅舅,宁舍身家性命,也立志统一南北克复中原,所怀的志向是什么。

这些世情,小舅舅多年转战南北,所见只会比她更多,含恨只会比她更深。

而他又是责任感无比强烈之人,所以他那颗挽澜平乱之心,无论铁淬冰浇,都不会湮灭。

簪缨忽记起那日在京口小酒肆,小舅舅对她说过一句话。

他让她将来无论目睹什么,都不必害怕,向前而已。

当时簪缨不解其意,如今终于懂了。

小舅舅一直是走在她前面的人,原来在当时,他已经预料到她将面临什么,却不说破,不阻拦,只在暗中点起一盏领路的灯,等时机到时,给她指引与勇气。

向前而已。

每当簪缨难受,觉得自己身负巨财却无益于民而感到自惭,她便默念这四字,一遍遍在心中勾勒小舅舅的脸,重温他对她的种种好,重新振作精神。

世路难走,但还有他。

有时在宿馆的夜灯之下,她铺纸想要写信,以托军隼带给远在兖州的卫觎,笔已濡好,却又觉纸短情长。

想说的太

多,可写的不够。

每次到最后,她不书一字,怅然撂笔,转而抱一抱身边陪她的狼。

“还是等见到,当面同他说吧,是不是?”

她有太多太多话,都要看着小舅舅的眼睛说。

簪缨埋在白狼头颈的绒毛里深吸一口气,突生一个不切实际的念想:若这狼能变成小舅舅,在我身边陪我就好了。

这样想着,簪缨扳着狼头,在白狼耳尖上偷偷亲了一口。

白狼受到惊吓,浑身绒毛陡地竖立,耳尖抖动,遽然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