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万艳书 贰 上册》(15)(第4/8页)
他终究是舍不下万漪,几经挣扎才又回到她面前。他满以为她在分开的日子里一样是愁绪满怀,因此准会向自己问得刺刺不休、恨恨不已——他原本最烦姑娘和他闹,任何追着他要“解释”的女人,最后都只得到了他的告别。然而这一回,他却心急如焚地想向她解释,安抚她所有的惶惑不安。他已为她的哭闹准备好怀抱,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拿若无其事来招待他!柳梦斋并不是头一天逛院子,从前哪个狐朋狗友吃姑娘的醋,他还要骂人家说,倌人待客人原是做生意,大家博片刻的糊涂欢喜便是,在这种地方、和这些女人计较,岂不是一等一的糊涂虫!
然而柳梦斋明知自己的荒唐,却就是忍不住。他亦知自己的言论会刺伤她——他就是要她受伤。
眼下,万漪的表情既令他痛惜,但也叫他快意。
“大爷是在生我的气吗?”
“你呢?你就不生我的气吗?”
“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你再好好想想,就没一点儿生我气的地方?”
“没有啊……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柳梦斋被她反问得张口结舌,他头一摆、脚一跺,“你真行!算我看错了!”
好几个下人正猫在外间听壁脚,这就见柳梦斋面上结霜、脚下生风地走出来。她们也见惯了客人和姑娘起纷争,马上就兵分两路,一路撵着柳梦斋来哄,“大爷、大爷,我们姑娘怎么得罪您了?您消消气,叫她给您敬茶赔礼……”另一路就进去催促万漪,“姑娘,你快追上去,好好和大爷说说,认个错,啊……”
柳梦斋头也不回,径直穿出了楼角的月亮门,眼见就要飘然而去,却自个儿停住脚,把两手骨节扭得乱响,好似怎么也平不了这口气。他又腾地一转身,沿着原路大步走回。
这一下,紧追在他身后的那一串仆妇也连忙刹脚,有个婆子闪避不及,竟险些撞在柳梦斋胸口。他怒目呵斥道:“滚!滚远点儿!”
马嫂子忙张开了双臂,驱赶众人,“都走开,咱们走,让姑娘和大爷自己谈……”
万漪也已追出,立在阶下急喘着,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样子。
柳梦斋气咻咻地瞪着她,“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她嗫嚅道:“我、我,那个……”
他又被她惹恼了,似平日里对金元宝那样“嘶”了一声,一步迈上前。万漪猛地一抖索,抽紧了两肩,闭起眼。
她那模样令他一怔,随后柳梦斋明白过来,她当他要和她动手。
他的心被什么拧了一下似的,柳梦斋用力叹口气,尽量抑住自己的狂怒,使表情和语气显得柔和一些。
“蚂蚁,我不打你——我不会打你。我就问你,那夜里我走时专门和马嫂子说了,让她告诉你我第二天来瞧你,她转告你了吗?”
她重新睁开眼望他,犹带畏怯,“嗯。”
“你自个儿喝多了,赖着我问我第二天来不来,我也亲口答应你了。你记得吗?”
“嗯。”
“那我第二天没来,接下来几天也没给你信儿,你就不闻不问?”
万漪又连喘了一阵,突然就噼里啪啦地说起来:“第二天你没来,我等足了你一天,也不知你为什么爽约。我反省自己,并没什么特别得罪你的去处,又怕是自己喝多了,说错话触犯你,但想你总能担待我酒后失态,不至于就绝迹不来了呀!第三天我又等了大半日,实在耐不住,就去你府上打问,门子说你出城打猎去了……”
“你去过我家?怎地没人和我提?”
“我是叫马嫂子前去问的。她说大爷你一向是这样,寄寓花丛、处处留情,而且一旦厌倦了,也是极绝情的,说断就断,对金刚也不留脸。听她这么说,我就想起那阵子你刚抛掉文淑姑娘跟我好的时候,好些人都奚落我,说我是‘牢饭’,说你一出狱就得和我散。能挨到这会子才散,在我已是非分的福气了。所以我也就认了,想是你对我厌了……”
“我厌了你,今儿干吗还上门来?既然我来了,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你就对我不生气、不怨恨?”
“你只是失约了呀,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柳梦斋“呼”地吐出一大口气,又拿手在面上一阵乱抹乱耙,“白万漪,你到底拿不拿我说的话当真啊,啊?你以为我说话像放屁是不是!你以为,我对你说的,我和蒋文淑她们也那么说?我和随便哪个姑娘都那么说?你当我什么人?婊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