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艳书 贰 上册》(8)(第5/6页)
卢凌又咂摸了半晌,到底点了一点头,眼睛里的神光又凌厉、又黯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螳螂是唐三爷布下的,黄雀也是。”
明泉的眼皮抽搐了几下,好似想挡住一道在烛芯上跳跃的光焰,“我请唐三爷和你说明真相,他不肯。他说,反正你抱定了必死之心,干吗让你得知自己拼死行刺的竟是个冒牌货?可我想,与其叫你死不瞑目,为自己任务失败而抱憾,何不告诉你,你虽没杀死目标,但任务已漂漂亮亮地完成了?反正,你别怪唐三爷,他也是……”
“此谓将军之事也。”卢凌打断了明泉。他犹记得那些光荣的岁月里,詹少帅和庄副将会引用一段又一段的兵法,他们谈论着他不怎么听得懂的大道理,但听多了,他至少懂得了一样:将军从不会告诉士兵为什么这样做,只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
“我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卢凌默坐了一时,向明泉问道,“唐三爷派谁来解决我?”
明泉久久地望他,久到卢凌终是为自己的迟钝而感到羞愧。为了挽回颜面,他故做出一副怀疑和蔑视的模样来,“就你这样子,成吗?”
明泉从脑后抽出了一支钗,她用手指在钗头上捻了一会儿,手腕陡一翻。鸡翅木的桌面上,双股钗头深深地没入,一只飞蛾在钗下陈尸,薄薄的双翼摊开来,似一轮陨落的残缺之月。
明泉还在盯着他看,眼光自始至终就没移开过一分。
卢凌却忍不住朝那飞蛾愣了一刻神,再一次笑了,“那我就放心了。瞧不出,你这么小年纪,手上倒挺有股狠劲儿。”
“自从我爹娘、我丈夫,还有我孩子统统死在阉党手里,我这手,就一天比一天有狠劲儿。”
“你——你都有孩子啦?”
“如今没有了……我看着,要比实际上小些。”她迎着他眸子里的惊异,从进屋后,第一次展露出一丁点儿笑意,“你呢?你有孩子吗?”
跳动的灯影下,卢凌骤觉脸孔发烧。他抽回了交接的目光,摇摇头。
“那,有媳妇吗?”
他还是摇摇头。
“你也不喜欢女人?”
“也?”
明泉好似说错话一般吐了吐舌头,“我听唐三爷说,他送你的女人,你都原封不动退回去了?”
卢凌莫名咽了一口唾沫,“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女人’。”
他讨厌她们为了钱,或为了任何“他”以外的好处拼命博取他的样子。
“我不是‘那种女人’。”
卢凌感到明泉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虽然她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改变。他愈发不敢看她,只埋着脸咕哝了一句,“唐三爷既不许,你干什么还告诉我这些?”
回答他的是明泉的一只手;她把手轻轻落在他面颊上。卢凌躲了一躲,他颊上有战痕,有为了改换身份而故意刻下的伤疤,还有岁月和苦难添上的沧桑。
明泉笑了——他依旧不肯看她,她就让笑容含在声音里,“祁六,你真名叫什么?”
卢凌终于忍不住抬眼觑她,仿佛她是一只从未在他的时空里出现过的异灵。
一切告终后,明泉起身,将一身的静中色香、个里柔情再寸寸地裹回衣裳里。
“和你不一样,我会做得很快。”拂晓前的天光中,她留下了一点笑声,带着她怡人的芬芳离开他。
她没骗他,她果然做得很快。剧痛如母狮的利齿一样钳住他,把他吞入黑暗。
卢凌所见的最后一丝光亮就是明泉那俏丽明快的容颜,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儿,男人们几乎会忘掉生命总有终结。
明泉与血泊里的卢凌对望着,向他已开始放大的瞳仁深处霎了一霎眼。
她拧回身,抛下了血染的发钗,战栗下跪,“千岁爷还好吗?贱妾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该当留这刺客一条活口,才好揪住幕后主使来呀?都怪贱妾鲁莽,这一见形势紧急,就光顾着千岁爷的安危,也没来得及多想一步,还请千岁治罪!”
由眼角的余光里,明泉瞥见尉迟律——那个仿冒的尉迟度竟保持着恐怕连本尊也难以企及的平静威仪,只有突然凹陷下去的腮颊出卖了他,令他显得像是个经久卧床的病夫一般。
“你英勇救护咱家,何罪之有?倒是这一群废物,该好好治一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