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艳书 贰 上册》(2)(第2/6页)

“你带累了谁我不管,但要是你眼看着债主把刀架到你爹脖子上、把你俩妹妹全拉走填债,还给我左一声‘没有’,右一声‘没有’,那咱全家人就都是你给带累的!没良心的坏丫头!”

“娘,你这是要逼死我!你就逼死我,女儿也不能再做贼了!”

“谁叫你做贼了?你这不是敞开大门做生意呢吗?”

“娘,我还没出道呢,就是出道了,局钱也得归班子,一时半刻哪儿就抓得来真金白银替我还债的大户?”

……

车轱辘话一来一回滚了好几遍,末了,老妇发狠似的咬着牙说:“过三天这时候,我还来这儿等你,你要不肯拿钱出来,我就死在你门前!你一辈子都是个不孝女!听见了没有,小蚂蚁?”

母亲跺跺脚走开了,女儿连退了好几步,晃一晃坐倒在门槛子上。那两个外场问她道:“姑娘,你没事儿吗?”她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就坐一会子。”随后她抱起两膝,把脸埋入了臂弯。

柳梦斋听见她发出了压抑又绝望的呜咽,他在心里想,原来她叫作“小蚂蚁”。

“大少?”

“嗯?”柳梦斋回过神来,一拧身,就见他的情妇蒋文淑含笑而来。她身着一袭月白地团花氅衣,下系茄花色留仙裙,一支流苏簪子斜拂在腮边,清丽娴雅,全无俗态,似一道清泉抚过他被阳光晒痛的双眼。

她宛然一笑,“劳你久等啦,怎不去里头吃口茶,偏在大门口干耗着?”

他也笑一笑,“我懒得上楼。走吧,还是八仙饭庄,吃完饭,我陪你去珠市口转转,你自己挑几样首饰。”

前几日文淑向他提起,见另一位金刚龙雨竹戴了一支新样子的累丝钗,她说得云淡风轻,但他完全领会了她的暗示。柳梦斋很清楚,不管他和她之间有过多少亲密的时刻,但这始终是一场交易,而既然她的美貌与柔情从未令他失望,那么他就有义务用自己的慷慨博她满意。

果然,文淑立即向他抛了一个眼风,香软、媚人,物超所值。柳梦斋体贴地扶她入轿,等文淑钻进她那顶绣花帘幕的轿子后,仆人也牵来了他的马。他正待腾身而上,却又犹豫了一下。

“忠进,你来。”

每一次他出门,都会有大批的扈从跟随,拿衣拿伞的、拿水壶茶具的、拿茶叶吃食的、司马的、管狗的……而忠进就是柳梦斋的钱串子。

忠进听过吩咐,诺诺数出几张银票,“小老板,够吗?”

柳梦斋又指一指忠进拴在腰间的那只钱荷包。

轿厢里,文淑不知所以地掀开窗帘,她只见柳梦斋匆忙在掌间攥了个什么,就穿向街对面。那里,坐着个脸容深埋起的少女。

“小蚂蚁?”他试探地叫了声。

柳梦斋看到小蚂蚁先悄然抹了抹眼泪,才对着他仰起脸。不过她的脸依旧一塌糊涂,泪痕与碎发缠结着,一对眸子完全被淹没在泪水的最底下,好似是湖心的圆石子,使人微微地感到困惑,这样的一望见底,是太浅,或只是太清澈?

“公子,您怎知我叫什么?”

笑意爬上了柳梦斋的嘴角,“我还知你哭什么。你偷了别人的钱袋——”他实在压抑不住恶作剧的冲动,他让这句话在她整张脸上炸开,而后才好整以暇地伸出手,“错了,是别人偷了你的钱袋。”

他把手里的钱袋抛在她裙面上道:“别哭了,我替你找回了,六百两分文不差,全在里头。”

他笑着一拍手,根本不给她留出反应的间隙,旋身便走。他走回文淑那边,翻身上马。

他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早就帮过她一回?因为她也是个“贼”?因为她那深及万丈的悬崖,只消他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抹平?嗐,大概还是因为他有钱,而她漂亮呗!既然他有钱到想帮谁就帮谁,干吗不帮漂亮的?何况她又漂亮又好玩,第一次见面她被吓得尿裤子,第二次则为了区区几百两在街头痛哭,一哭就一脸的鼻涕眼泪,连她的名字都好玩,小、蚂、蚁。

柳梦斋突然想起来,他方才忘了问一问她的大名。

万漪抱着那一只钱袋,如堕梦中,还是那两个外场在一旁的大呼小叫唤醒了她——“姑娘,你可真是人小鬼大,不言不语的,竟就勾搭上了花花财神?”“哎哟,这可是一门大买卖,姑奶奶好好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