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万艳书 下册》(5)(第4/7页)
“你懂?”白凤冷不丁笑了,过了好久后,她微哑着道,“小妹啊,你可还记得你快五岁时,那一年冬天大雪后,你求了又求,求着我偷偷带了你去敲檐下的冰凌——”
尘世一色银白,檐下一溜溜的冰凌,太阳一晃,亮得像水晶。白凤拿着长长的衣叉,把它们一一敲下来,珍珍仰着玉雪可爱的小脸儿等在下头,一面咳嗽着,一面却还奶声奶气地叫着:“还要!还要!”
过去的念忆包围了白凤,她的眼神被带到了一个远远的地方,“我敲一个冰
凌,你就捡一个舔起来,嚷着没味道,却又扔开了再去捡下一个。我怕娘发现,又怕冻着你,老催着你回去,你不乐意,和我跺脚发脾气,结果自己滑了一个屁股墩。那结了冰的地面太硬,把你摔疼了,可你没哭,倒咯咯笑起来,和我说:‘凤姐姐,雪地在咬我的屁股!’呵,你可晓得?那一天早上,猫儿姑第一次拿给我一支角先生,教我怎么舔,教我怎么坐在上面——”白凤停了一停,而后她所吐出的每个字都好似是从肠子里拽出来的一样,“当你高高兴兴捧着冰凌在嘴巴里舔的时候,当你用那么可爱的童言童语说雪地‘咬’了你屁股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嘻嘻笑着,但我满脑子都是那一支叫我舔麻了腮帮、咬疼我屁股的角先生。”
这个日子已是月之下弦,残月隐没,剩着一天微明的众星。前楼上的欢歌也早已沉寂,风把阁外竹林的萧萧之语与水里草间的虫唱阵阵送入。隔着暗光与疏声,白凤盯住珍珍,看见她纯白无垢的脸在一霎间惨变。
她把自己的脸贴近她,在她耳根下痛然低语:“即使你看着我走过的每一步,即使你一直陪伴我左右,你又怎么会明白我心中的感受?”
“凤姐姐……”
白凤听见了珍珍无言以对的颤声,于是她撤回脸孔,盯入她的双眼道:“你尽可以自称曾是个法力通天的巫女,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五岁孩童。你太天真了,你怎么会以为你夺走公爷,只是从我身边夺走了一个‘人’?你以为只要你愿意,就能够把他还回来?珍珍,你是把整片大地从我脚底下抽去,把所有的明光都从我眼前拿掉,你亲手把我推回到那所没有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的黑屋子里。你不能指望着把一个人关在那样的屋子里那么久,再放出来的,还是同一人。”
珍珍打着战,似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能够直视白凤,“姐姐,你恨我?一直以来,你都恨着我?”
白凤从鼻子里笑了声,“你是多么招人爱的小妹妹,我怎舍得恨你?就连鸾姐姐,她也一点儿不恨你。”
“鸾姐姐?”
“从前我常常哄着你入睡,等你睡着后,有几次鸾姐姐来瞧我,她盯着你睡着的小脸儿,一边说这模样好可爱,一边又说从不后悔把你留在着火的阁楼上,她还诅咒你被大火烧死、被水淹死、被歹人抢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不敢和她辩,只在心里头默默琢磨着怎样保护你。我会为了你爬进火里、跳进水里,我会和抢走你的歹人拼命!我眼都不眨就会那么做。我只是没想到,我救回了你,却枉送了我鸾姐姐的性命。”
“鸾姐姐是故意把我留在火场里?她还、她……凤姐姐,你是说那一夜,那不是……”
“不,不是事故。鸾姐姐想杀你,她想拿汗巾子勒死你,我拦她不住,就找来了娘。娘亲手处死了我的鸾姐姐。”
“鸾姐姐……想勒死我?”泪痕将珍珍的脸颊映衬得娟娟生寒,她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脖颈,颤抖的手指绊在了绕颈而过的汗巾上。珍珍有些惊讶地低下头,勾着指尖将汗巾拉出了一小截,仿佛认了好半天才认出这是什么,随后她就忽而终止了无休的战抖。珍珍重抬起脸面,清澈的目光如梦初醒,“阿弥陀佛。凤姐姐,你还活着,我并不是在做梦,是吗?”
白凤恍惚间只觉陷入了一个无穷漫长的梦中,却又像是立刻就要从长梦中抽身而起。她合臂圈住了珍珍,用至为温存的语调说:“珍珍,我的小宝贝,大姐好久没哄过你了,乖宝宝,姐姐哄你睡,安心地睡吧,做个好梦。”
她的手从后面攥住了汗巾的两端,猛力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