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万艳书 下册》(2)(第5/11页)

詹盛言哭笑不得地挡开那娃娃,“傻孩子,想让你姐姐开心,这么个娃娃可差得远,哪怕我府中那一个‘娃娃大哥’也没戏,除非是我把自己这活人给了她。可我早就是你的——从来都只是你的。”

珍珍把娃娃收回在膝上,垂目怔怔道:“那怎么办呢?我去瞧姐姐,她总不肯见我的面,说是不愿我瞧见她心情不好,可我实在是心疼她。”

詹盛言仿似觉出白凤摧心憔悴的一双深眸正幽幽地钉住自己,他忙抬手拂开了面前一缕欲尽的斜阳,“你心疼她,我就不心疼?我比你还要惭惶万分。与她分手,在我已是把方寸心头做了战场一样,真是下了大狠心才割舍利索,要见到她的凄凉之态,我难保不会和她牵缠不清,万一叫她徒然生出不该有的企望,不单增添她的幽情怨绪,只恐怕……你又要说我以私心揣度人,但——唉,你凤姐姐怎么怨恨我我都不怕,那都是我该受的,但我做梦都害怕她起一点点怨恨你的心思。”

“就算姐姐怨恨我,也是我该受的。”

“和你什么相干?这话我也和你姐姐坦坦荡荡地交代过,我起初眷着她,不过是在她身上,我总似感受到了素卿的余泽一般,我又怎猜得到,那竟是为着她与你朝夕亲近的缘故?若我也能够未卜先知,定不会结下这一段孽缘,只安心等候你回来我身边就是。反正上天鉴察,罪人只是我一个。”

珍珍浅嗽了两声,把小嘴一撇道:“你也别把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纵是你未卜先知,却不成孑然一身等上个十六年?”

“莫说十六年,六十年我也等得,只怕你嫌弃。”

“嫌弃?”

“等你六十年,我已是垂垂老翁,怎好再请你这亭亭少女来做梨花树下的海棠[7]?”

珍珍啐一口,半拧了眉儿笑道:“饶你还是带过兵的人,说起话却这样肉麻。”

他见她颜色稍霁,更逗引着道:“这就嫌肉麻了?我还没吟诗呢。”

她好奇道:“你要吟什么诗?”

他抚了抚唇上的两撇乌黑细髭,慢吟道:“‘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

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8]——伤老也!”

这一回珍珍“嗤”一声,抱住那娃娃歪头笑道:“吟诗还要背小注,大哥哥,你这下可真成个老头子了。”

詹盛言凝着她一笑道:“我足足年长你二十岁,可不就是个老头子?”

其实他比白凤也长出了十三岁,但白凤生就艳媚大气,谈吐行事又老辣无比,以至于詹盛言甚少感觉自己比她年长多识,有时反过来还要受她的提点照拂。而珍珍原就是澄净娇嫩的样貌,兼之身姿娇小、芳情悱恻,这时怀抱着那瓷娃娃,脸上的颜色比娃娃的瓷釉还白些,更似个依人的病童,仿佛身与心都脆弱得无力自支,时时需要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詹盛言仍沉浸在珍珍的幽韵之中,乍闻得横声旁来:“哪里有这样漂亮的老头子!”

珍珍先投去一瞥道:“张妈,你老又说什么歪话?”

“怎么是歪话?”立在门际的张妈把眼睛一鼓,“胡同里的姑娘们就不消提了,连那些个跑堂的小鳖腿子都说,只一见咱姑老爷这一副面貌风神,真叫人恨不得变成个女儿身,任随他——”

“张妈!”珍珍早一阵猛嗽,一手还搂着那娃娃,另一手轻捶着炕案道,“你再疯言疯语,我可告诉给我娘去。”

詹盛言见珍珍着急,笑着摆一摆手,“岳峰,你带张妈到外头伺候。”

岳峰连哄带架就把张妈推出了帘外,“您就别跟着裹乱了。”

张妈兀自嘟嘟囔囔的,还侧着耳偷听内房的动静,但听詹盛言的声音在那里道:“张妈最怕你娘,你何必唬她?不过是顺口瞎说而已,别计较。”

珍珍迟了一迟,忽低着声儿道:“我只嫌村俗难听,她倒没瞎说。‘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9]”

张妈前后三世也不曾读过《孟子》,当然是听得一头雾水,忙就和岳峰打问:“我们姑娘说的是啥?”

岳峰心知若不解开这位老太太的疑团,准被她纠缠个没完,只好捺着嗓子道:“姑娘是借孟子的话,说瞧不出我们公爷之俊美的,统统都是瞎子。”

张妈马上笑出了一脸褶子,“姑娘的脸皮就是薄,明明一样的话,我说就不行,偏请出孟圣人来说。不过呀,我瞧咱们姑老爷非但人生得俊,脾气也好,一点儿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嘛,比我们姑娘的脾气还好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