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万艳书 上册》(21)(第6/8页)
的人,只要有几个钱、有一点儿权,就能随心所欲地作践我,就好像我不懂好坏廉耻,不懂喜怒哀乐,我没有心,也不会疼,我只是一块死肉,随他们摆在砧板上宰割。谁都会来伤害我,可受了再多伤,我连诉一诉委屈的地方也没有。只有你,我的爷,我一个人的活佛爷!只有你肯怜悯我、疼爱我,但也只有你最叫我害怕!我怕你看穿我,我怕你迟早发现我压根就配不上你,半点儿都配不上,每天一醒来,我都在害怕也许就是今天,你就会反悔,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我,说走就走……”
“我从头到尾都了解你的为人,你这个恶、女、人,”詹盛言笑了声,张臂把白凤揽入了怀中,抚着她缓声道,“而你越堕落,我就越愧疚。起初要不是我执意迫害白家的遗眷,你也不会滚进这没天理的地界,你本该像所有的闺秀一样有隆重的婚礼,有安稳幸福的后半世,是我剥夺了你的,自该我还给你。安下心来吧,我不走,永远也不走,留下来做你一辈子的枕边人。我也是战士出身,打仗的事儿以后就全交给我,你一个姑娘家,别再把‘恶’压在枕头下防身了。我信你,等你慢慢不再那么害怕,定会放下屠刀,做我的贤妻。我同样会全力以赴做一个好丈夫,令你度舒心的岁月。”
满面的泪光在白凤的肌肤之上铺开了一层云锦,令她的容颜闪耀不已,“我真有幸做你的妻子?我这么一个人……那不是鸦雀配凤凰?”
“‘鸦雀配凤凰’?若是喝了酒,我准能找出一两句妙语来回你。现在嘛,我只好干巴巴地说,你将就着听。凤儿,我认认真真全想过了,我想不出少了你,我又该是什么样。我漂泊半生,你一身孤零,两个人既被拴在了一处,谁又能抛下谁呢?我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话,咱们俩做夫妻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的爷,你没哄我?”
詹盛言已有些不大耐烦了,“明知我这阵子嘴笨,你就别没完没了了。”
可白凤还是碎泪涟涟,问了又问:“我真的……我不敢信,怎么会……爷,你不是说着玩的吧?你可千万千万别哄着我玩……”
“啧!”詹盛言的脸上露出了他准备揍人时的神情,一把把怀中的白凤揽正,满手里捧着她无穷的热泪,在她双唇间放入了一个深吻。
白凤尝过了太多人的太多吻,这是尝起来最美味的一个,味道就像是——希望。她几乎快忘记了,她也曾对人生抱有过希望。就在鸾姐姐向她道破她们俩并不是父母亲生的之后,白凤就日夜希望着她们俩真正的父母会在某一个晴好的日子从天而降,他们会紧紧拥抱她们姐妹,喜极而泣地述说着为了找到她们而跨越的千山万水、寒来暑往,他们会指着大门外说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和一个舒适的家在等待着她们,他们会一把夺过猫儿姑手中的戒尺,咆哮着警告那个老妖婆再也不要靠近他们的心肝宝贝们半步!但在鸾姐姐死去的那一天,这希望也就随之告破。就在那一天,白凤从白姨的叱骂中得知鸾姐姐和她是被双双抛弃的;她们不是被小偷盗走、被仆人遗失、被人牙子拐骗,而只是被父母抛弃在街边,在一家会馆外的泔水里。
其时白凤已经十一岁了,足以懂得没有人会回来寻找被自己亲手丢进泔水里的东西。
但她还是太过年少,当她揽镜自照,镜中一天天如花盛绽的美貌总是会令她想入非非:必会有一位巨眼识人的男子汉来到她面前,他将一眼望见她、爱上她,带她离开这情与肉的屠宰场,一如流传在胡同里的摄政王齐奢与花魁娘子段青田的故事。然而故事只是故事,白凤并没有等来自己的齐奢,她只等来了柳老爷子。她不是没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奋不顾身,一半出于对养母的恐惧,一半出于对养妹白珍珍的爱。
没错,她爱珍珍,尽管她与她之间横亘着那么多秘密与暗涌,但这个真挚善良的小妹妹依然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值得全心去爱的人。一想到鸾姐姐曾试图谋杀她——两次,而自己简直就是帮凶,白凤便感到难言的愧疚。纵使珍珍对这两次谋杀根本毫不知情,白凤还是想付出所有去补偿她,包括用自己的豆蔻之身为其堵住灾难的洪流。失贞的夜晚,白凤一个人在夜风里痴坐良久,她开心极了,她的珍珍妹妹将不会被拉去窑子街,遭受她适才所遭受的蹂躏,但她又感到难过极了,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一个人——那个即将为了她踏破风尘而来的男子汉,那个令她心驰神往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