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艳书 上册》(8)(第8/18页)
“公爷,冯敬龙既是你总角之交,何以会投靠阉党,居心叵测地坑害你?”
“‘人有所好,以好诱之无不取。人有所惧,以惧迫之无不纳。’[24]到这般田地,再去分辨这些有什么意义?尉迟度一旦探明我的安分守己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也说了,即便表面上不能将我如何,背地里却有防不胜防的诡计来害我。我这个人已算是完了,你尽管到尉迟度跟前告我的黑状,只保住自个儿便是。假若不曾见过你,那我巴不得叫白凤那婊子被丢去喂狗,可我不是已见过你了吗?像你这么美的女人,就算是白家的女人,也不该被丢去喂狗的。”
“你真打算为我抗罪?”
“我就是心疼那些狗。”
白凤愣道:“什么?”
“狗决前,都得先把狗饿上个两三天,个个前胸贴后背的,结果碰上你,除了胸和屁股,再没别的油水,不是糊弄那些小可怜嘛,”他望着她,轻声笑了笑,“还是我来吧。”
外头正传过了三更,隐隐飘进了剥剥呛呛的更锣更梆。白凤望着詹盛言,
表情错综难勘,后亦归于一笑,仿佛遇上了什么喜庆事儿。“咱们俩都不该喂狗,该喂狗的是那个冯敬龙。盛公爷,我屋子里有一包拿来毒老鼠的砒霜,多放一点儿,便足以毒死一个人吧?”
“你是指杀了冯敬龙?”詹盛言似乎被白凤流露出的狠绝吓了一跳,不过他紧接着就摇摇头,“两府的仆人、会馆的伙计……太多人目睹我与他同出同入,他好端端被毒杀,尉迟度猜也猜得到他是查知了我什么罪证才被灭口,疑心一起,原本我一人就能扛下的一句狂言演变成结党阴图也未可知,指不定祸及多少人。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干脆就设下一场鸿门宴,亲手刺杀尉迟度。太后和皇上想来还不至于受我的牵累,只是我老娘,她……”
这一席话就止于这未尽的一字,詹盛言忽然撑住了椅子的扶手立起身,向那一头凝目相睇,“你白家亏欠我詹家良多,可回溯起来,你们白氏母女沦落烟花也是我一手造成。明日我会差人送你一笔钱,待时机合适,你就拿这钱赎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也算赎了我的罪。白凤姑娘,这是咱们俩正式认见的第一面,我有很多想和你说的,又不知从何说起,不如不说了。哦,烦你和那位驸马爷打声招呼,告诉他我酒沉了,被家人接走了。我做不到再和他若无其事地面对面。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他对着她叹息一声,就要擦身而去,却被白凤猛一把扯定,“你听,那歌女正给驸马唱曲呢。公爷何妨陪陪我,听完这一套大曲再走?”
詹盛言满面疏离地一笑,“也好。曲终,人散。”
他坐回原处,白凤也坐去另一把椅上,谁也不再说话,只一道聆听着。隔过几座房间,一把娇丽的嗓音在唱着《琵琶记》里的《赏秋》,已唱到了曲牌“古轮台”的中段,自“酒阑绮席,漏催银箭,香销金鼎”唱下去,转到前腔的“月有圆缺阴晴,人世上有离合悲欢,从来不定”,直到末尾的“今宵明月正团圆,几处凄凉几处喧。但愿人生得久长,年年千里共婵娟”,尘埃落定,余声袅然。
二人间有一张高几,白凤将手摁在茶几面上,向着詹盛言俯过身,她声音中的惊惶已一扫而空,代之以铁秤砣似的沉定:“公爷,才是我心一慌想左了,其实局面未必坏到那步。我倒有一计,‘人生得长久,千里共婵娟’。”
接着,她就一字一句地说起来,她说得很慢,但非常之简练透彻。詹盛言先是惊诧于她的狡慧,“你竟是个女中诸葛,想得出此般妙计。”却又在一番权衡后摇摇头,“不过——”
“怎么?”白凤急道,“公爷难不成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苟且偷生?”
詹盛言带着满满的自嘲一笑,“我的看家本领里,酒量只能排第二,‘苟且偷生’才是第一。”
“那你还犹豫个什么?”
“我在犹豫,你和冯敬龙,你们要——”
白凤一板一眼道:“冯敬龙既公然向你夸羡我的美貌,就说明他对我暗怀垂涎之心。而他为你罗织罪名之举,也说明这个人是个十足十的叛徒。不管他为什么背叛你,为美色背叛九千岁,我断定他干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