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骑兽之势(第4/8页)
见识不出宫掖的杨丽华,终于点了点头。
她不能明白郑译、刘昉如此作为的背后原因,她只是在心底里涌起一种隐隐的喜悦,一方面是庆幸自己地位的稳固,一方面是为父亲能有这样的声威而高兴。
“好,就按着两位大夫所说,召随国公入见。”杨丽华咬了咬牙,终于点头首肯。
再过几天,八岁的小皇帝宇文阐就将临朝听政了,她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自己的五个弟弟着想。
听母亲说,他们一个个都是英睿不凡的少年。
杨勇在前两年就因为平齐之功被封为上柱国、大司马、总领旧齐之地的洛州总管,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外祖父和父亲都曾拥有的高位,而且,出身将族的他甚至比父祖更出色,不但会带兵打仗,而且雅通典籍、善解词赋,长安城里没几个少年能比得上。
倘若因为自己此刻的犹豫,令杨勇、杨广、杨俊、杨秀、杨谅这些同母兄弟们永无立足庙堂大展身手的机会,那么,自己将成为家门的罪人。
夜风越来越凉了,小宦官将杨坚引领至天德殿的二道院门外,便停住了脚步,恭敬地弯下腰来,道:“随国公,请自行入见。”
杨坚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夜色深沉的天德殿前院,这座天德殿,他素日奏事时经常来,但此际的月色里,院中楼台幽静、池阁深沉,令他觉得异样陌生。
自宇文赟登基以来,天台天德殿的夜晚,还是第一次呈现出一派宁静的面貌,那密如急雨的丝管和彻照十数里的灯烛已经消失了,在门前往来不息的女装少年们也不知去了哪里,留下的是天德殿门外那些奇形怪状的设置:圈养巨兽的笼子、抛枪弄剑的钢丝套、舞伎攀爬的漆木蹬……
淡淡的上弦月下,这些东西的影子浓浓淡淡地罩住了殿门外的白玉台阶和莲池。
五月天气,天德殿的莲池中竟然有大朵的红白莲花盛放,杨坚定睛细看时才发现,这些亭亭盛开的莲花,是宫女们用名贵细致的丝绢精心扎出来的,花姿、花形和花色各异,看起来生动极了。
伽罗说得没错,宇文赟是个过于任性的一直没有长大的孩子,他的悲剧在于,这个王国和这些大臣,总是恭顺地服从着他恣肆而狂野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杨坚才信步走上了空无一人的游廊,他的长方脸被长须遮挡了一大半,看不出那神情是悲哀还是紧张。
紧随他进来的李圆通,在很远的地方注视着自己的主公。
他刚刚奉夫人之命,赶在杨坚入宫前送来一封上着火漆的信,主公没有急着打开它,而是轻轻地揣入了自己的胸前。此刻,年近四旬的杨坚,站在天德殿阒静的廊下,似乎迟迟不想进去。
表面上一派从容的杨坚,心里却正在风起云涌。
这就是他和伽罗窥伺了二十多年的机会么?
不知道为什么,杨坚忽然有点手脚发抖,不,伽罗,我从不曾有这样的野心,我自幼心如止水,相貌虽然威严,其实并没有多么广阔的心胸和抱负,更没有高颎那么多令人赞叹惊讶的念头。
从小生长在军营的我只知道,唯有不断建立战功、攻克城池,才能得到封爵,才能显耀祖宗,这是我父亲教我的。
般若寺的明远大师虽然不断地向我说过:“你来处非俗,只怕是魏室子孙转世……”就算真是拓跋家的儿孙又如何?多少拓跋氏儿孙,被权臣们推上皇位当傀儡,又被随意毒杀,我在朝为官多年,看够了皇位上的血和变幻。
我一直乐于享受清静无为的生活,沙场百战,我的心早已粗糙而倦怠,我甚至失去了对政事的热衷,也失去了对独孤信大人“一统九州”梦想的向往。
我只想携着你的手,坐在我们种满白杨树的府院里,看那些英气勃勃的儿子们长大成人。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是那样优秀而且手足情长,出身将族的他们,像小老虎一样强壮,精于骑射,热爱谈论兵事,他们都是天生的大将。
我答应过你,这辈子誓不生异母之子,因此从结发至今,我的视线从不曾旁移向第二个女人。
可是伽罗,为什么你不能满足于这一切?
你即将年满四十,成为一个半老的妇人,却仍然会在独孤信的忌日里手抚那柄弯月宝刀,泪流不止,二十多年的尘埃积累,再深的血迹也消失了踪影,而你却从不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