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子妃(第6/9页)

十一年过去,长安城早已洗净了旧日的血迹。独孤信当年的惨事,也被长安城里的百姓们渐渐忘记了。

因排水沟堵塞几十年而飘满恶臭味的长安城,仍然是那么热闹,城门内外每天充盈着来来去去的人群。

宇文泰的四子宇文邕,在两位兄长先后被宇文护害死后,登上了皇位。与两个哥哥一样,他虽然身为帝王,皇权却被骄横的堂兄宇文护把持着。

宇文邕既不像三哥宇文觉那样性格耿直、锋芒外露,又不像长兄宇文毓那样聪慧明察、擅长断事,他唯一的乐趣似乎只是不断派兵去攻打北齐和南陈的边境。

如此,长安城的局势反倒平静下来,宇文护丝毫也不在乎这个讷讷若不能言的木头皇帝。

这是个微明的夏日黄昏,从西蜀流放回来的郭夫人,推开积尘蛛网遍布的独孤府大门,看着满园断砖、野草和疯长的梨树,眼泪忽然汹涌而出,令站在一旁的伽罗也觉恻然。

虽然独孤府久无人居,可东院门里原来种的梨花却变得更繁密了,甬道上处处颤动着深浅不一的花影,雪白的花瓣掩盖了廊下曲折的石径,刚刚变绿的阶草也被落花覆满了。独孤伽罗年年返家赏花,看得出今年的梨花比哪一年开得都要繁盛,但这种盛开却没有丝毫热闹喜庆的意味,相反,这花影看起来如此寂寞凄凉。

物是人非,花开得越好,越令人心酸痛楚。

临门落泪的郭夫人,再也没有初来长安时那令人惊叹的青春气息了,她虽然年不过四旬,但脸庞看起来苍老而漠然。

长期僻居西蜀后,她的衣着服饰和发髻式样远远跟不上长安时尚,越发显得容颜灰败、神情颓唐。

只在这一刻,伽罗便原谅了她。

郭夫人是典型的南方闺秀,自幼在深沉宁静的侯门长大,嫁给心存高远却命途多艰的独孤信后,才开始饱识忧患。

她这样一个软弱而没有主见的女人,没有力量抵挡突然袭来的噩运,更没有勇气去面对生命中注定的低谷,终郭夫人这一生,也许她始终没有走入独孤信的内心,她只是随波逐流地生活着,甚至不明白她的丈夫是怎样一个忠肝义胆的豪杰。

满脸落寞的郭夫人怔视旧宅良久,才缓缓向伽罗转过了脸,低声道:“伽罗,我想到大人的墓上去看一看。”

这依然是梨花时节,独孤府内落花如雪。

伽罗怔了怔,片刻后才答道:“好,明天我叫人到般若寺备祭。”

般若寺外的合冢中,葬着独孤信和崔夫人夫妻,虽然崔夫人临终前断情绝意,可独孤信却决不肯让她一个人独葬,所以在崔夫人死后,独孤信派人建起二人的夫妻冢,独孤信死后,独孤伽罗便将父母的两具棺椁同时葬入了般若寺后的修林深处。

跟过独孤信的三个女人中,唯有崔夫人对独孤信因爱生恨、分居十载,然而现在,却是这个生前一意要出家的女子与独孤信同归黄土、永不分离。

明天看了独孤信的夫妻合冢,郭夫人会不会更加伤感?她这一生,除了个大司马夫人的名义,几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郭夫人收回了迷离的视线,顺手摸了摸伽罗身边那个六岁男孩的脸蛋,他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是典型的汉人相貌,憨厚而方正,气质颇为文雅安静。

“他的名字是祖父起的,小名睍地伐,官名叫杨勇。”伽罗的手轻轻托着后腰,虽然迹象还不明显,但已经生过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的伽罗知道,自己的腹中又在孕育着第五个小生命,这似乎是个强壮非凡的孩子,“生他的那一年,他父亲随祖父出征北齐,公卿大臣们都说,出征北齐至少需要十万大军,我公公、我夫君,他们父子二人却豪迈地说道:兵不在多,在精,在奇,陛下予我万骑,我即为陛下东窥邺城!皇上觉得杨家父子气概非凡,便令他俩领万骑为前锋,当杨忠、杨坚父子攻破北齐长城时,这孩子也呱呱坠地,所以公公给这孩子起名杨勇,希望这个杨家的长子长孙,不失父祖的志气和勇略……”

她带着几分疼爱,看着这个面色凝重的幼小孩子,他虽然貌不惊人,却很有悟性,已经跟着师傅在念《论语》了,甚至在两个月前开笔写起了文章,在这个方面,也许勇儿深得她外祖崔家的真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