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泰之死(第8/9页)

这对相差三岁的少年人,从外表上看起来十分相称。高颎身材中等,比伽罗略高一些,面庞乍看上去完全是地道的汉人模样,只在细微处流露着他母亲的鲜卑血统:鼻梁高挺,头发微带棕黄,侧面的轮廓比汉人显得鲜明突出。

高宾横箫在胸前,笑道:“这三百年间,南朝北朝,不知出过多少天子,却始终无法一统天下。秋风长安,谁知道还会有几代更易……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天长安城中,又将有一批衣金腰紫的新贵。我们何必留意他们的升沉?又何必关心那易得也易失的权位?独孤公,昨夜我从旧谱中搜得《兰陵王破阵图》一曲,略加修改,谱成一支箫曲,就在这里奏给独孤公和七小姐清听,以涤荡胸怀。”

“好。”独孤信点了点头,收回了远望的视线,从窗边踱回,坐在桌边,端起了茶杯,强自按捺下满怀的困惑。

身穿浅蓝色织锦长袍的高宾,从腰间锦囊中取出紫竹长箫,横在唇边。

停了片刻,忽然间,一声停云裂帛的清亮箫声冲突而出,接着,金鼓声、马蹄声、刀戟相交声、羽箭齐飞声,繁密而夹杂地冲了出来。

这首《兰陵王破阵图》,独孤信和独孤伽罗都听过,那是在魏宫干安殿前,几百名乐官丝竹合奏,才能营造出来如此磅礴的气势,而高宾居然能以一枝小小的竹箫,奏出同样大气而雄烈的曲调,看来,他文武全才的名声,绝非浪得。

独孤信仍注视着一旁这对金童玉女般的少年,心情复杂。

他们俩什么时候起已经这样亲密了?

也难怪,高宾从前曾是独孤信的家将,在大司马府里住过好几年,高颎比伽罗大三岁,两人自牙牙学语时就在一起嬉游成长,在后花园同看一本书,在长安城外的古道上并肩骑马漫游,直到八九岁才分开。

当年是两小无猜、天真烂漫,如今看来,这份感情再任其发展下去,定会成为一份隐秘而美好的情愫,——但独孤信并不希望高颎做自己最小的女婿。

一个月前,高宾已经在独孤信面前隐隐流露了意思,希望能高攀独孤家,让他那个相貌气度、才华见识不逊于乃父的儿子与伽罗订亲。

高颎是个优秀的少年郎,这一点人人都知道,独孤信也曾当众夸奖过高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将来是个辅国之才。

而伽罗今年已满十四岁,按照鲜卑人的婚俗,到了这个年龄还未出嫁,甚至连亲事都未许下,颇为罕见。

独孤信的六个大女婿都出身王公贵族,个个是青年才俊。

伽罗明慧秀逸,远胜六个姐姐,独孤信对她爱若珍宝,择婿之事早深存在他心底,但看来看去,他还是犹豫不决,觉得那些擅长斗鸡走马的鲜卑少年,没一个能配得上他的伽罗。

既然可着满长安城的亲贵子弟,都挑不出一个真有英雄气的好男儿,那么,温文尔雅、精通书典的高颎,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高颎生在长安城,长在大司马府,是个知根知底的少年,就算家世低微,但有岳父家的势力,又有自己不凡的才识,将来名位不会逊于他人。

独孤信正准备答应高宾,不料,几天前,杨忠的世子杨坚官拜车骑大将军,随父亲到大司马府来给上司叩头。独孤信几乎是在第一眼看到杨坚的时候,就已在心底发出了赞叹:这个少年非同凡响!

几年前,他曾见过刚从般若寺回家的杨坚,只觉得这孩子严肃非常,古板而拘谨,没想到数年不见,他长成了这样气派俨然的少年将军,令阅人无数的独孤信也深为心折。

接谈之下,独孤信情不自禁,当面询问他有没有结过亲事,当得知杨坚还没订婚时,一向喜怒不流于言表的独孤信,竟当着杨家父子的面抚须一笑,这一下,杨家父子自然心领神会。

可是伽罗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竟然当着众人,用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敬佩地注视着脸庞瘦削而俊秀的高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情意。

看来,自己再不挑明心意,事态将不可收拾。再支吾拖延下去,高家父子对这门婚事抱有深望,将来更会怨恨自己。

一念至此,独孤信在袅袅散尽的箫声中优雅地站起身来,对着高宾幽幽叹道:“好一首《兰陵王破阵图》,高宾,这曲调里的铿锵雄烈,被你形容得淋漓尽致,不是真正的英雄,谁能读破这曲中三昧?……呵,可惜了你的满腹经纶、一身武艺,你十六岁就当上了东魏的龙骧将军,本来是个帅才,却因为才华外露、性格脱略,招人忌妒,一生颠沛如此。高宾,你今年多大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