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寸灰(第3/8页)

看他看得失了神,待翩翩推我,才想起来是要我解围,不得不硬了头皮,“天这么热,我好想喝点冰红茶——”

翩翩立即机敏地接上来,“好啊,是‘祁门香’还是‘大吉岭’?不然,我这里有锡兰高地的汀布拉,3月份才收下来的上好红茶,是紧那罗当时专程给邮寄过来的,加新鲜的柠檬或者牛奶,喝下去最解暑!不如我打发人去煮——”见两人仍不做声,只得推紧那罗,“下人掌握不好火候,还是我们亲自去吧。”

明明走了出去,翩翩却突然紧两步返回,突兀地一笑,大有深意地俯在我身边,“湘裙,你果然是十分美,我是越来越赶不上了……”

我呆呆愣在当地,正待说什么,翩翩却已和紧那罗携手走远。

那男子一扬眉而笑,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我叫戚安期——‘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戚’,‘又误心期到下弦’的‘期’。”

我回过神来,一方面感谢他的相助,一方面警惕他的轻薄,于是冷冷地保持距离,“名字是好名字,只是读起来有点拗嘴——”

但是一抬头看到他的眼睛——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男人的眼睛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似乎是有点奇怪,但他的确是温柔的,很轻易的就让人联想起初春的日光,那风,轻而软,静静的望着你,只那一眼,就让人的心都醉了——无怪让紧那罗那么骄傲的女子也甘心化作绕指柔,于是我自己的声音也温和下来,“我叫晏湘裙,叶翩翩的高中同学。”

他略略颔首,隽秀闲逸的身姿好似海边的芭蕉,孤独而丰盛,展现着自得其乐的优越,“一早听说过你,我不会错过你这样的美女!”

他的身上有清新的香水味,他的衣着保守而笑容佻达,他每有轻薄之举却不唐突粗俗,他令人矛盾令人迷惑令人印象深刻。

我正不知如何反应,突听得花园深处有释它的声音,开始十分轻微,好像清澈的溪流从哪里汩汩钻出。然后逐渐强烈,伴随着细碎的脚铃声,传来阵阵曼妙的天竺歌声。

戚安期转向我,“那边已经跳起舞来,我们不如看看。”说罢不待我答言,便大方地携起我的手,向着音乐的源头走去。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紧那罗嘴那么硬,到底不忍心拂了戚安期的意。

她早已换过艳丽的民族沙丽,浓密的长发结成厚厚的辫髻,直垂到膝部,末梢挂着一串小小精巧的银铃。光洁的前额点一颗朱砂,左侧鼻翼饰颗小小的钻钉,缓和了过于挺拔的曲线。赤着一双脚,上面蘩蘩络络地系绾着各色镯链,手臂如同灵蛇或者丝带,柔软到令你不相信,以不同的角度拗来拗去;一双眼睛放任顽皮,又无时无处不在勾魂摄魄;颈脖亦推波助澜,扭动出翻飞的花样……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然而她的神情却不合时宜的哀伤,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无论高兴和哀伤都很独特,但她到底不是我了解的人,所以隔膜地去看她,反倒觉得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她是喜欢他的吧!所以她每每语出幽怨。

可他的话里却全不见真心。只是女孩子又偏偏吃这一套,哪怕明知他说的是假话,也飞蛾扑火地当了真。

谁说苦思单恋,与色相无关?

“紧那罗,这个名字虽然怪,怎么听着那么耳熟?”我转头问向戚安期。

只见他从容一笑,娓娓道来,“紧那罗是梵文Kinnara的音译,天龙八部之一,似人而非人,额有独角,妙歌音,散香气。男性马头人身,女性则姿容出众——敦煌的飞天就是以此为形象。不过,”他微微顿住,沉吟片刻才说,“又有一解,紧那罗为‘疑神’,因似人非人,似天非天,总令人疑惑不定……”

正叹息间,音乐却突然换过,夏日欢快的圆舞曲响起,一众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潮水般涌入舞池,又骤然分开,好似一个美丽的仪式,中间领舞的正是翩翩和蓝剑。翩翩穿着白色的希腊舞衣,衣摆松软而飘荡。头上顶一个粉紫色花环,脚上是同色的镶蕾丝皱纱芭蕾舞鞋。蓝剑浅色燕尾服,英俊的面庞是他最好的装饰。她跟着他旋转,轻盈得好像一片羽毛,白裙子飞扬开来,仿佛夏日盛开的风信子。

但那是我的蓝剑,我的笑时如夏花吻时如蝴蝶的蓝剑,我陷在他的爱里,朝生暮死。我们的生命是这样短促,我即使用一生一世来爱他,也还是不够——可他为何永远在另一个女人身边,和我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