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傅家三公子(第7/14页)
楼下头,正唱到桃花扇那一场花烛夜:“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
傅侗文眯着眼,细听着:“你仔细听一听,全是三哥心里的话。”
屋里头人人在笑。
这广和楼定下不让女子来戏楼的规矩,也是因为戏词里多有这样那样的风雅下流话。
有个年纪轻的少年,还有意问那小戏子:“哎,这戏你师傅可教了?学着唱两句,就刚刚那两句。”
傅侗文似笑非笑,抬手,告诫地指着那人。
那人忙作揖,不敢造次。
徐少爷推开手上的牌:“三哥这是害相思病了,都散吧,去陕西巷。”
说着,一个小厮匆匆掀了帘子,对徐少爷耳边低语,递了张名片。
徐少爷不悦地蹙起眉头,把那名片扔到牌桌上:“这屋里有什么人不打听打听?”
话音未落,有两个带着枪的军官走入,一老一少。两人都谦卑地对屋里众人说:“各位公子,叨扰了。”
年岁大的那个显是和傅侗文打过交道,特地还问候说:“三爷。”
傅侗文记起这个是三年前在府上见过的那个总统府警卫军参谋官。一面之缘。那日他收到宋教仁被刺消息,心中郁郁,这人偏撞到了枪口上,所以留有印象。
徐少爷笑:“听说你们在楼外头守了大半宿,专等我们的?”
那人赔笑:“不敢打扰诸位雅兴,是要等牌局散了,才进来问候一句,顺便拿个人。”
“拿什么人?”有人问。
“滇军的人,是叛军。”
沈奚心头一震。该不是……沈先生?
参谋官趁着这些贵公子都没回话,忙让跟在后头的兵进来。两个兵环顾四周,瞅准了屋子东角的三位教授。眼看着他们走过去:“你。”指的是沈先生身边的年轻人。
幸好不是他……
沈奚捏着牌的手,松开来。
两个大兵不由分说,捂住那人的口,扭住手臂。年轻人发不出声,支支吾吾的喉音闷闷地传到耳朵里,听得沈奚心里发慌。人被扭出去,凌乱的脚步声下了楼。
“傅三公子,徐公子,列位得罪。”参谋官再躬身,要倒退出去。
有人嗤笑了声。
在罗汉床上抽大烟的男人撑起身子:“今日是三哥办的局,你一句得罪就想了事?”
徐少爷一打眼色,两个小厮把门关上了。
年纪轻的军官要摸枪,手刚按枪把上,被参谋官劈手夺过去。枪要真拿出来,这话就说不清了,这里头的人哪个没带枪?这些少爷们脾气真上来了,谁掏出枪把他们毙了都有可能。左右这里都是聚众在一块胡闹的兄弟,最后肯定是互相兜着,不了了之。
“各位爷,我也是身不由己。”那参谋官告饶。
又有人笑。
“三爷,您是个讲道理的,您给小的说一说。”不得已,他去看傅侗文。
傅侗文微欠了下身子,万安替他把西装往上提了提,在肩头上妥善披好。他风度一贯好,在喝醉时也维持得住,心平气和地同那个“旧相识”说:“我原本也只同女人讲道理,眼下喝过酒,却连和女人都懒得讲了。”
楼下,戏文唱的是秦淮水榭、金陵玉树,此处却是济济京城、赫赫王侯。
沈奚和他相处的日夜里,从未见过他的这一面。她低头,看牌桌上的牌,灯影昏暗,人影幢幢。破晓前,人鬼不分时,这是大鬼要打小鬼了。
傅侗文是真醉了,人不清醒,头昏沉沉,眼也沉沉。
等了半分钟……还是没下文。
参谋官不晓得他心里头的想法,在片刻沉寂里,审时度势,先理出了一套说辞,想要先发制人:“三爷心里头明白,这里的公子们也都明白,眼下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蔡松坡的人。今夜我没有声张,专门候着各位爷乏了、散了才上来抓人,就是为了保全各位的颜面和声誉。况且——”他停一停,又说,“我的人在楼下头,现下在等着带人回去,等久了,来往的人都会瞧见。就算我想瞒着,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各位爷家里都有背景的,何必为了一个泥腿子惹满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