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页)
于是他都听见了,白雪岚所谓的计划,不过是送死。
四司令肯打开那道门,让他走进去,交换的条件,是让白雪岚回白家送死!
细雪下了有一会了,还在悠悠扬扬地飘着,脚下铺起薄薄一层的白。宣怀风奔跑的脚印,一个一个,飞快地印在这无瑕的白上。
他胸膛里憋着一股气,那股气不可形容,只是压抑地狠狠地憋着,像要炸开,又像即将窒息。
然而脑子浮动的影子,却还沾着一抹极糊涂的甜意。
这城,是他牵着他的手,一起奔跑过的城。
这雪,是他们在一块时,撒在他们身上的雪。
不多久前,那人还在他身边,掌心那样热,虽逃命也带着甜蜜。转眼之间,就要抛下他独活,而他去独死吗?
开玩笑。
白雪岚,你开我好大一个玩笑。
宣怀风一边用最大的力气往前跑着,一边咬着牙冷笑。他应该想到的,这混世魔王从来都爱开最恶劣的玩笑。打他们在学堂认识,白雪岚就没停过开宣怀风的玩笑,一个接一个,像此刻眼前的雪花,永远不断地来,细细密密,硬生生打散宣怀风和林奇骏每一次相会,让宣怀风愕然、难堪、气愤、无法忍受。
他约了林奇骏爬山,宾馆里一人一房,很是守礼的君子交往,那人却半夜撬门,鬼鬼祟祟地爬到他床上,无耻地搂着他睡了一晚,还故意让他父亲宣司令看见,害他被发配到英国。
他在首都好好做自己的数学先生,那人却偏要来打他一个埋伏,哄他当副官,花招百出,不择手段,仗势欺人,豪取强夺,得到他的人,他的身体,他的心!
这混帐,总是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开这样恶劣的玩笑,这样可恨,父亲那天怎么不毙了他?应该毙了他!当时了结,就不会有后来,他不必吃这些苦,让姐姐气得自断一指,绝了姐弟情分,而他却上了一条贼船。
我上了船,再也下不来。你这个船主,倒要先跳船。这什么道理?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宣怀风对济南城街道不熟悉,只隐约记得白家的方向,便拼命往那方向跑着。然而路这样黑,他渐渐连方向也拿不准了,最终只能停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刺痛的肺里似乎带着血,空气从喉里每次进出,都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疲倦地弯着腰,两手按在膝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在夜空下嘶哑如鸦,夜鸦在寂静街道里,围着他讥讽地盘旋。
那个他命里的天魔星,去送死了。
让自己咬牙切齿的流氓恶霸。多少次不羞不躁的压榨自己,把自己抽筋剥骨,啃得骨头都不剩,把自己当成所有物看管起来,出个门,也派十七八个护兵团团围着;多少次还没睡够,就被他摩挲着脸颊,亲吻着唇,折腾得只能睁开眼睛?
多少次被他数落吃得太少,硬让他喂了食到嘴里?
多少次在房里看书,不经意回头,发现他在窗外窥看?
多少次吵嘴?
多少次吵完了,又来胡哄,甜言蜜语,宝贝和亲亲,不要脸的叫着?
多少次指天发誓,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这辈子也只有你宣怀风一个。呵,难怪如此,你这样笃定,原来是因为你的这辈子,真的太短了。
宣怀风垂着头,嘶哑地笑着,簌簌的东西落在面前的雪地上,他只道是冷的雪,其实是热的泪。随手抹了一把脸,满掌尽湿。
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夜里的街上,疯子一样的又哭又笑,真是可悲极了。然而不管了,他明明就只是一个可怜而悲伤的落单人。他命里光芒最盛的天魔星不见了,天底下最在乎他的那个活土匪去送死了,他必须追回来,却在这陌生冰冷的城里,失去了方向。
肺不再那样扎人的疼,他终于能勉强直起腰,再狠狠抹一把泪,然后拔出腰间的枪。他的枪法是白雪岚教的,这枪也是白雪岚临走时,留下给他防身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宣怀风,什么都是白雪岚。
没有白雪岚,他还剩什么?
宣怀风一只手直直高举起来,要对老天挑衅一般,放肆地鸣枪。这是一把六轮手枪,他一口气把子弹都打了出去,像在自己头顶放了六响礼炮。
静谧的夜空被惊动,也惊动了戒备的人们。很快,几个人从街道另一头跑过来,夜色下似乎端着枪,远远指着宣怀风,凶悍地问,「谁?谁开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