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第4/5页)

她也骤然明白了,为什么郑观应今日的态度突然友好起来。

因为她吃瘪了!被人耍了!

被一个瞎眼多年,看似第二天就饿死的老头给涮了!

于是,她在郑观应眼中,大概从“有点烦的强势女商人”降格成“被人欺负的可怜小姑娘”,威胁力骤减,这才蒙他赐予了同情之话梅。

这么一想,满心不是滋味。

但谁让她技不如人呢?躺平任嘲吧。

她于是收下话梅,大大方方道谢:“蒙你提点。我会慢慢学习的。”

一群急于抛售的棉商涌入大门。她借机退出。

………………

“林老板。”

忽然有人叫。

码头上人多,叫一声“林老板”好几个回头的。

林玉婵一时没觉得是在叫自己。

听到第二声“林老板”,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穿男衫,于是迟疑转身。

一个陌生的码头伙计朝她挤眼,“林老板,从群众中来。”

林玉婵嘴角扬起,回:“到群众中去。”

然后快步跟上。

天地会洪顺堂——也就是两广分舵,这两年大刀阔斧,改革改得妈都不认。就比如认亲切口,因为大舵主懒得背那些藏头露尾的长篇打油诗,通通简化到七个字以下,老少咸宜,背一遍就会。

当然,暗号太简单也有弊端。譬如“恭喜发财”、“各路平安”这类烂大街的话,经常会被无干路人触发,不能用。

好在有个善于捕捉时代潮流的小参谋白羽扇,随口设计了几套暗语,又新鲜又时髦,苏大舵主十分欣赏,也没给版权费,直接拿来用。

而且这些语句看似简单,却不在大清子民的日常认知之内。猛地听人随口一说,就像听一句“古德摸宁”,很难立刻反应过来。

因此也很安全。就算当着巡逻官兵的面接头,也不会引起怀疑。

天地会码头工人领了几步路,伸手一指。一艘义兴货船刚好靠岸。

船头挂标牌,红漆写着“沪-宁”,表明这是一艘上海到宁波长途货运船。

苏敏官站船头,眼一扫,扫到人群中那个窈窕小长衫,眼中不自觉地绽出笑意。

他也没放踏板,外套一抖,直接跳上岸,大步走来。

林玉婵惊喜朝他一笑,待他走近,急着问:“去宁波了?那里……”

“最近一个月都没出上海,”苏敏官轻轻瞪她一眼,语气带着委屈,“只是搭个便船,省几步路。顺路看看你。”

她“哦”一声,赧然低头。

人家特意来看她,她上来就问市场行情。扪心自问,真够渣的。

她的脸上闪愧色,淡红的嘴唇抿起来,随即乖巧一抬首。大庭广众之下不敢显得太亲热,清清甜甜的朝他一笑,细声说:“谢谢。”

苏敏官那点若有若无的不满一下子飞走,眼角一弯,摸出个小纸袋,放进她手里。

“让船工带的。”

一扎慈城印花糕,包得精致,纸袋上印着位于宁波的店铺名。是码头上常见的平价特产小吃。

“哇,真漂亮。”

林玉婵高高兴兴地道谢。自己手头没什么可回礼的,拆了郑观应刚送的话梅,让他抓一颗。

苏敏官朝身后的货船一努嘴,船工力夫正往下大包大包的卸货。

布包奇大,却是轻货。人扛在肩上像是蚂蚁搬饭粒。里面明显是棉花。

“宁波客商,听说上海价高,非要来。”苏敏官眼露嘲讽之意,低声道,“船工劝不住。我告诉他们,下次不要劝。这钱不挣白不挣。”

义兴货船上,那宁波客商穿着油亮马褂,踌躇满志地跨下踏板,张着鼓泡眼,寻找买办小屋,打算大干一场。

林玉婵拆开慈城印花糕,掰一小块放进嘴里,心里为那客商提前点蜡。

码头熙熙攘攘,有人听到这边在聊宁波,有意无意侧耳。

苏敏官:“我的船工还记得宁波码头的棉花收购价……”

林玉婵赶紧打手势制止,朝角落里使个眼色,意思是悄悄说。

信息就是金钱。棉商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个人自扫门前雪,但凡有什么商机,自己得捂紧了,可不能随便让别人知道。

苏敏官却不是棉商。他完全无视行规,带笑看她一眼,反而清清嗓子。

“……是昨天的价格,每磅一便士一花星,按当时汇率,相当于每担二两二钱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