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2/5页)
两只手还被他箍得紧,她僵硬着身体,徒劳踢两下,脚踏不到实地。时间好像突然停止。四周水声汽笛声突然都消失,只有无边的安静。
了望台轻轻一晃,苏敏官声音灼热,叹息似的喊:“阿妹。阿妹。”
少年男女的情绪蓬勃炽烈,撕开俗世里的保护性的面具,本能载着冲动一路狂奔,理性追不上。
粗重的呼吸撞进她耳膜。炽热的手心扣着她腰肢,动作开始失控,男人的力量轻松筑起一道牢笼,裹住那甜美而脆弱的小鸟的翅膀。
他脑海中划过许多浅薄的、贪婪的、狭隘的念头。都是姑娘家大概穷尽想象也猜不出的。
他将它们一一过了一遍,然后扫进心中的冷宫。只是闭着眼,一遍遍吻她乌黑柔软的额发。
即便克制如此,身上的人还是本能地感到危险,喘息着用力推他,人仰马翻的挣扎出来,通红着脸,扑在栏杆上,把自己上半身挂在外面,无助地看着那陡峭湿滑的梯`子。
身上升起奇异的热度。雨点扑面落在她脸上,风声轻微呜呜着,一阵强一阵弱的掠过她滚热的脸颊。
黄浦江上百余艘船,百余个了望台缓缓来去。她绝望地想,我刚才在做什么呀……
这跟她想象中的“早恋”太不一样!
苏敏官也退后,整理皱褶的前襟,用力压着喘息,脸上红潮褪去七分,垂下眼,睫毛挡住眸子里渐熄的火焰。
心中激荡的潮水退却,露出荒芜的黄沙乱石。他陡然间无地自容。
雨水淅淅沥沥,本应点到为止的一场春雨,今日偏偏拖了堂,吝啬地从天空里漏出点滴,没有结束的迹象。
他现在需要立刻下去跟人吵架,谈它十个八个单子。可他却被困在小小高台,困在露娜的心尖上。
他静静靠着湿润的围栏,任凭春雨打湿他头发,水珠挂在发茬上,一滴滴落下,消失在半空。
他忽然开口,说:
“我订过婚。”
林玉婵错愕转身。他容色宁静,好像只是随口评一句天气。
她低声问:“在跟我讲话?”
苏敏官极轻微地点头,转而看外面雨雾。
她心中骤然一阵慌乱,又莫名酸楚,立刻说:“可以不讲。”
“我订过婚。”他固执地继续,轻声说,“我六岁,我父亲便给我找了个官家小姐。二品大员的庶孙女。是他溜须拍马、用几万两银子砸出来的亲事。小姐出过天花,一脸麻子,比我大八岁。同级的官宦人家无人提亲,这才便宜我一个商人子。
“我那时还小,但也知美丑。闹了半个月,跪了半个月的祠堂。他说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命。我是他商行的接班人,终身大事必须能帮得上他的事业,否则……否则养我这个儿子做什么。
“两年后,那二品大员卷入漕运案,摘了顶戴,全家充军。这次轮到他们来求我家,想要将庶小姐提前过门,算我苏家人,免遭牵连。我爹当然不会让他们拖累,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迫使对方退了婚。
“大家闺秀,被退婚等于声誉尽毁。我那未婚妻受此打击,一病不起,死时十六岁。
“而我家只是出了些钱,安抚了亲家,压下了舆论。过得两三月,便无人再闲话。”
林玉婵不觉屏住呼吸,用力抓住栏杆上的小锁扣,轻轻“啊”了一声。
苏敏官朝她寂然一笑。
“我八岁,身上已背了一条人命,做了无数噩梦。后来我自己挣生活,曾去寻过那小姐的墓地,已是乱草一片,墓碑都被人卸走了。我也记不起她姓什么。
“说来你不会信。那不是我唯一一次订婚。官家小姐刚去世,我便被安排了第二门亲事。好像是个新科进士的独生女,饱读诗书,贤良淑德,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我父亲找人算过,这位亲家公迟早做大官,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提携我。
“只是没出一年,京城就来了风声,说要对十三行清算。对方明哲保身,决定退亲,派人来我家,说了很多难听话,对我一个孩子极尽羞辱。这婚事于是又告吹。
“我那第二个未婚妻通晓礼义,却是节烈。家人给她另聘人家的第二日,她开始绝食,到死没再吃一粒米。
“她和我同岁。由于是年幼夭折,连墓都没有。”
了望台外的雨雾逐渐清晰,洗刷出对岸的阡陌田野。苏敏官神色肃穆,朝南而望,垂下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