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3/5页)
难道她口是心非,嘴硬耳朵软,这话终究是听进去了?
周姨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委屈,想起这小伙子方才为了进门,不屈不挠巧舌如簧跟她磨了半天,忽然觉得一切解释通了。
虽然说闯人闺房有违礼数,但小门小户的,计较个啥。
自古以来,丫环的自我修养就是少看少听少问,一切以主人意志为准。主子要赶客,她跟着做恶人;主子怀春,她当红娘。
周姨笑眯眯说:“那有劳了。”
她将药碗放在床头,推称还有事,走了。
林玉婵闻那味就恶心,哀求:“倒掉。”
苏敏官拉个凳子坐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小姑娘双眸透亮,一张脸白里透红,血色宛然,倒不像是烧糊涂,像是被子太厚。
他板着脸,问:“你又要服西药?”
他还记得刚遇见她,快死的人了,脑子异常清醒,二话不说就要去教堂,死活不找郎中。
这年头肯吃西药的中国人不多。倒是最愚昧的底层贫民,有些糊里糊涂把洋人当菩萨,整村整村的信教,对着耶稣像三跪九叩,对洋教士说一不二,看得比皇上还神圣。
那时他以为,她也是这类傻瓜中的一员。
不过这个印象很快改观了。他发现,这姑娘对洋人的东西有一种选择性的迷信。其中规律他暂时还没完全摸清。
林玉婵听到“西药”两个字,也并没有像上次似的两眼放光,只是笑笑:“我都好啦,不用吃药。”
来到大清这么久,她早就发现,此时的西药也并非万能。生理学和化学仍在摸着石头探索,西医体系也并不完善,也有很多吃死人的虎狼之药。
不过在眼下的中国,肯试西医的病人一般是疑难杂症、病入膏肓,不管吃不吃药,吃什么药,最后结局都是一命呜呼,自然也看不出所谓药效如何。
她上次只是运气好,得的是疟疾,奎宁又恰好是循证过的疟疾克星,这才捡回命。
所以林玉婵给自己制定的保命之策就是,除了像奎宁这种她熟悉的特效药,别的药一律少吃。小病小灾争取都靠体质扛过去。
她见苏敏官不置可否的样子,又放软声音,说道:“我真的好了,你摸摸,早不烫了。”
他笑着伸出手,待要触到她额头,忽然眼眸一垂,又规规矩矩缩回去。
“丫环说,请大夫花了一两半银子。”他低声问,“真倒?”
林玉婵嘴角一抽,还是坚决点头。
沉没成本,不能往心里去。
苏敏官于是开了窗,轻轻把那碗黑汁洒到外面草丛里。倒一半,忽然好奇,拿回来,碗边在自己舌尖点了一点。
一张俊脸瞬间皱成一团。他轻轻呸一声。赶紧摆好五官,理解地看了林玉婵一眼,把剩下的药汁也泼出去。
林玉婵激动得心潮澎湃。终于有人跟她同流合污了!
她得寸进尺,可怜兮兮地在床上哼哼。
“你去跟周姨说,我要洗热水澡。让她去买个大桶,再辛苦也要给我洗上一回。”
以前怕累着周姨,现在她病刚好,决心娇气一回。再不洗真要馊了。
苏敏官忍俊不禁,问道:“不怕闪了阿姨的老腰?”
林玉婵又犹豫:“唔……”
这不仅是良心问题。合同规定,周姨万一有好歹,医药费她得全出。万一半身不遂,后半辈子她养着。
她忽然想到什么,脱口问:“你平日点冲凉?”
苏少爷从童年带来许多小资产阶级毛病,也是几天不洗就难受,有时候她去找他,明显看他全身洇水汽,手指尖软软的,指甲顶端白到透明,慵慵懒懒的样子,完全是刚从温泉里出来的模样。
话音刚落,才发现这话未免有点涉隐私,以大清标准来看,太不规矩了。
不过话出口也不能吃回去。她将错就错,天真托着腮,作洗耳恭听状。
苏敏官果然被她问得有点不好意思,眉梢诡异地红了一红。
他说:“我自有办法。”
“传授一下嘛。”
苏敏官被她问得无法,才道:“平日自己在屋里冲,旬日往盆汤,沪上人孵混堂,听说过没?”
林玉婵琢磨一会儿,半个身子弹起来,惊喜道:“有公共浴池?”
他点头,“比广州多些。我中意紫来街的亦园。人少,有单间。清晨赶头汤,干净,不过唔平,好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