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第4/5页)

毛顺娘破涕为笑:“我可以我可以!我谁都不告诉!不过……”

她跟着林玉婵日久,耳濡目染,也有点基本的风险意识。

“不过,”小囡忸怩,“姐姐要是能给我写个条子,到时我凭条取钱……”

林玉婵忍俊不禁:“你在家有自己的房间吗?有上了锁的柜子抽屉,别人打不开吗?”

毛顺娘一怔,不甘心地摇头。

古代子女在父母跟前没人权,能藏什么私房物件?

“就这样你还想保密呢?傻囡囡。”

林玉婵想了想,还是拿出个洋布手帕,回忆自己的童年游戏,把它叠成个软绵绵胖乎乎的小兔子。

“你实在不放心,这个就是信物。不过丢了也没关系,我认你这张脸。”

毛顺娘接过,喜滋滋地看了又看,忽然说:“姐姐你这个兔子是怎么叠的,教教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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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回到虹口分号。

时下已经入秋,但上海在秦淮以南,植被常绿,小园林里花团锦簇,反而比春夏时节更迷人。

五间小房,林玉婵挑了朝向最好的做卧室,剩下一间店面,一间库房,一间厨房兼周姨住所,一间堆杂物。

她的卧室,若按当前中产阶级闺阁少女的标准来看,简洁得像尼姑庵:没有繁杂的妆奁,没有塞满头面首饰的箱子,没有一筐筐的布匹针线、绣花弓鞋……

真真像个心如死灰的小寡妇。

唯一一点亮色的装饰,是卧室墙上挂着的一排小荷包。

墙面上对应贴着一张张小纸条:天足妇女互助会、麻风病人慈善基金、难民安置基金、自梳女公会……

基本上都是她的那些太太小姐客户带来的灵感。她投其所好,“慈善“的名目越来越多。

每卖出一罐茶,都有一文钱攒入她的慈善基金。这原本是她忽悠人的权宜骗术,却奇迹般地延续至今。

其中“麻风病”和“难民”两个荷包是空的。因为在上海,已有不少寺院、道观、以及外国传教士开展专项慈善活动。林玉婵定期上门捐赠善款,要来收据,整整齐齐留着。

不少外国教士都认识她了,大概觉得她有“慧根”,每次都备好圣经,追着让她信上帝。林玉婵放下铜板就告辞,懒得听。

寺院道观倒是没留她。人家不度女的。

在礼崩乐坏、泥沙俱下的大清朝,无端的善心未必能结善果。要是自己牵头组织什么,更容易引火烧身。以她目前的实力,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至于什么天足、自梳女之类的协会,那钱还都如数留着,尚无用武之地。

不过加起来也没几百铜板,她也不需要贪污这点小钱。

林玉婵从抽屉里拿出个新荷包,找准位置,钉在墙上。以后毛顺娘的那五成工资就攒在里面。

纸条写什么呢?她想了又想,最后写:“玉兔基金”。

古代女子不结婚的毕竟是异类。她既不能立刻改变现状,至少要帮小囡好过一点。

就算让人不小心看到,应该也猜不到是干什么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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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天色擦黑。秋分已过,日头越来越短。

林玉婵点个灯,让周姨汇报了一下今天的下午茶营业额、过账、核对库存、最后吃饭。

忙到天黑,又一身汗。

她一边擦澡一边心里呐喊:“我要泡热水澡!”

这执念在她心里飘几个月了,苦于没条件啊!

倒是可以使唤周姨给她烧水倒水。但这么忙一遭下来,周姨半日别干活了。她又没有第二个家政阿姨。

再给闪个腰,累出个毛病,多过意不去。

不过明天——

明天,她要去谈大生意。

林玉婵下定决心。如果谈成,奖励自己热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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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海外滩。

早起的苦力提着沉重的水桶,冲刷着宽阔的马路两侧。佝偻的老太太挑着一担花,沿途洒下浓郁香气,一串却只卖一文钱。黄浦江水波光凛冽,小舢板和大货轮并行,将中国内陆的财富输送到世界各地。

厚实的阳光打在江海关大楼的穹顶上,折射出万道金光,晃着来往船舶上了望手的眼。

通往大门的台阶有一层楼高。一个亭亭少女立在那台阶底部。她抬头望那门廊天顶,像个袖珍的拇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