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3/3页)

他丢根缆绳,将船拴在芦苇丛里的木桩上。

天色刚刚破晓,月白的微光在江面上扩散,水面上扫着清凉微风。

“上岸。”

林玉婵眉眼带笑,支颐欣赏。

他跟着水手深入基层,不耻下问积极学习,没多久就能把单帆小船驶出花儿来。不像许多本地船行老大,只会喝酒应酬算账讲价,自己旱鸭子一个,连鞋都不曾湿过。

不过呢,林玉婵也见过别人驾这种船。最后两步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爬上去的,没他这么出风头。还引体向上。

她也不说破,拍拍手,夸声稳。

她问:“这里是哪?”

出了苏州河口之后她就不认识了。江面上白茫茫一片,水天一色,宽阔寂寥。

“吴淞口。”苏敏官答,“本地人告诉我,这里过去有个炮台,二十年前被英国人炸毁,此后便成废垒——啊,应该就是那个。”

林玉婵猛地抬眼,轻轻自语:“吴淞战役。”

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也就是苏敏官出生那年,英军攻陷广州,一路北上,摧枯拉朽,在吴淞口大败清军,江南提督殉国。而后军舰长驱直入进长江,直指南京。

历史书上几个字,剥落成灰,放大成一幅生动的画面,扑入人眼前。

滩涂芦苇生得茂密,白色的长翅水鸟栖息其中,叫声绵长而凄厉。

一堆碎砖碎石在芦苇从中若隐若现,成了这一片野地中唯一的人造痕迹。

如今国门已经轰开,上海对列强敞开双臂,不再需要军事防御。这片滩涂也就顺理成章地荒芜下来,无人定居。

倒是个打靶练枪的好去处。

八旗军营、洋人军营里都有靶场,然而那都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上海的繁华辐射乡野,若是冒然找个农村水乡练习,且不说万一打到老乡的水牛鸭子什么的,那声音一起,马上就会有热心群众赶去报官。

林玉婵想,也亏他找到这么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