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七 三途(第3/5页)

她的手按上胸口,层层衣服下面,是一块小小的令牌。

手指能微微感觉到令牌上斑驳的羽毛刻痕,她不期然地便想起了当年送她这块令牌的时候,沉羽对她说的话。

——若有一日,你我之间有所间隔,你可以拿着它,到我身边。

你看,现在已经去不了了呢。

握着胸口的令牌,她极轻地道了两个字:“进攻——”

随着这个年轻女子的一声低唤,永川之上无数艘打着飞燕旗帜的船只开始集结,向永川南岸而去。

水面翻滚,因为雨季而格外丰沛的大江之上,数千艘战船,首尾相接,轰轰然巨响之中,巨大的战船彼此靠近,忙碌的士兵用缆绳把军舰与军舰结合在一起,随即在两船之间架上木板,好方便随后而来的骑兵渡江。

整个永川仿佛沸腾一样,浪花飞卷,在燕氏结船渡江的时候,朝廷的水军也轰然而至,两军随即开战!

燕家生在北地,本就不善水战,虽然数倍于朝廷水军,却还是呈现颓势,整个水军被渐渐压下水道宽阔而吃水浅又满布礁石的下游。

到了傍晚时分,燕家水军都没有完成可以让骑兵渡河的浮桥,反而折损了近百艘快船,眼看颓势已成。

情势胶着不堪,莲见分析了局势,判断沉羽手上其实兵力不足,便命莲弦率领精锐骑兵,抢道下游可以渡河的地方,迅速渡河,去袭击对方军营,为整个大军渡河争取时间。

莲弦衔命而去,莲见则登船指挥。

她从未指挥过水战,有将领直言不讳地说她的登船毫无意义,也请她不要胡乱指挥。

莲见毫不以为忤,她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然后,她轻轻拢了一下被夜晚的风吹乱的披风襟口,转头,一双本就秀丽的眼睛澈如秋水,她道,虽然一身在水战无用,但是燕氏一族从未有过不立于阵前的指挥。

说完这句,她退后一步,向面前的将军微微躬身,致以燕氏一族所能给予的最大尊敬。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再看向她的眼神,便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欣赏,最后只能极轻地长叹一声。

立在主舰船头,莲见笔直地毫不犹豫地看向前方。

当时清月朗朗,天下无垠。

主帅登船,极大地鼓舞了士气,然而水战不比陆战,士气并不是能解决一切的万灵药,渐渐地,船队还是被逼向了永川河道最浅的水域。

燕氏的水军面临着即将搁浅的危险局面。燕氏军队本就是极其骁勇善战,被逼到这种境地,反而人人都迫出了一股狼性,一艘艘战船被击沉,后面的战船毫不畏战,个个冲上。

就在三更左右,从后方传来消息,说是燕容与率领援军到了。

燕容与是燕氏将领之中唯一一个懂得水战的,他麾下部队也是这次水战的主力,他之前负责押运粮草,现今终于回来复命,莲见心底总算安定下来几分,从舱内走出,摇晃着走向船头,想查看一下战况。

就在莲见于船头立定的一刹,她忽然就怔住了。

她看到了沉羽。

那是一瞬间的事。

当时战况激烈,四周杀声震天,巨大的战船海兽一样互相撞击,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声音。天色已经到了一夜之中最黑的时候,四处都闪耀着火光和铁器碰撞溅出的冷光,这么混乱,船还在摇曳,她本应该谁都看不见的。

但是,就偏偏看到了他。

她所爱的那个人,站在一片深浓夜色之中,立于船头,玄甲金发,就那么站着,比任何人都耀眼。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周遭一切都不存在,这个世界,没有了硝烟,没有了战火,只剩下她与他。

莲见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梦,想起了起兵前夜,自己做的那个梦。

她不记得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只记得梦里有大片灰白色的萩花,然后间中隐约能看到她的恋人身影,但是她无法靠近,只能这么看着他,就和现在一样。

莲见忽然觉得冷又觉得热,她开始浑身都细微地颤抖,就这么死死地看着对面旗舰上指挥水战的沉羽,一点视线也不能转移开来。

本以为已经如劫灰一般再无所动的心,在重新看到沉羽的那一刻,先是一动,然后就从心底深处有极凉的火细细烧了起来,那么凉,那么凉,却足以将她血肉焚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