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五 逆命(第3/5页)

听了这句,沉谧面孔上的笑容隐隐有了苦涩的成分,他向沉羽伸手。

“有圣旨到了,对吗?”

沉羽凝视了他片刻,面上的笑容再也支撑不住,他默默地将怀里的圣旨递给了自己的兄长。

那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旨意。

永顺帝下诏,令沉羽进军,立刻前往北关,诛杀伪帝,沉谧退守,必须要在五月九日之前回转睿山,绝不能让燕氏军步入京城一步。

还是被知道了啊。重仁帝复立的事情。

对在北方的重仁帝的登基,极大地刺激了永顺帝,于这位本就刚愎自用而勉强同意沉谧进军的永顺帝的神经上撒了一把混合着陈醋的盐,他完全不顾战局,只要立刻杀掉敢于和他争夺皇位的人!

此时已经是五月八日的傍晚,若要在九日回到睿山,那么就必然要放弃这次伏击。

“你并不需要遵守这道圣旨。”沉羽盯着自己兄长的眼睛说道,然后总是优雅微笑的男人回给了他一个几乎是寂寥的笑容。

“奉主若此,是我不幸。”

“我曾说过,若我不奉朝令,那么其他任何朝廷军队也可不奉,朝廷本就威信将堕,何以服人?”

“若开此先河,必然有二有三,若违令习以为常,那我与挟天子之权臣又有何区别?”

这么说完,沉谧看着下方正在通过的莲见,沉重而无奈地吐出两个字:“退兵。”

在和沉羽分手前,他对自己金发的弟弟说:你去西边,不要回头。

沉羽愣了一下,沉谧策马向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这句话。

沉羽想了一想,却是立刻明白了。

沉谧尽可能地避免他和莲见交手。

他的兄长不想让他痛苦。

金发的青年也看向谷中,莲见军已经到了峡谷中段,若隐若现的浓烟里,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恋人了。

五月八日,沉谧退兵,莲见安然走出奉山,同日夜,沉谧孤身单骑至睿山,却没有去拜见永顺帝,而是直接向一处别院而去。

当天晚上,大雨滂沱,他没带雨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在别院门前翻下马鞍,对走来的侍卫道:在下沉谧,求见皇贵妃。

沉谧来访的时候,纤映正在看几本装订得十分精美的画册。

她刚洗过头,犹自带着水滴的长发如同丰茂而纹丝不乱的海草,蔓延在雪白的层层丝绸之上,身边有侍女为她曼声诵读,几名秀美娇憨的童女手里捏着扇子,缓慢地驱散发上的水汽。

烛光是极远的一点,庭院里有刚刚吐了一点蕊的栀子,本来清雅的香气,于雨水里酝酿成了一种暧昧的低哑阴幽。

有人通报,她靠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只略微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宫女就一起无声无息地退下。

然后有湿透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有湿润的风进来,远处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忽明忽暗,栀子的香气潮汐般涌动了一下,便又层层叠叠晦暗不明地寂静湮灭。

声音都静止了,只有风是动的,吹起雨滴打在屋檐上,纸门也簌簌地响。

纤映慢慢张开了眼睛。

她和苦苦支撑这个国家的男人,一帘相隔。

帷幕后的身影,脊背挺直,如有一柄笔直的剑嵌在他的脊骨里,不可弯折。

刹那间,她只觉得时光倒退而过,仿佛又是十多年前旧事重演,只不过这次湿透重衣的人,是沉谧,不是她。

他可在等她向他伸手,递去一柄扇子,柔声问他:兰令,是否需要臣妾帮助?

纤映低低地掩面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

于她无声的笑声里,对面湿透而狼狈不堪的男人开口说话,声音兀自喘息,他问她:皇贵妃可知乱党另立伪帝之事?

一瞬间,纤映想放声大笑。

现在这样时候,图穷匕见,难道不是该直来直去?沉谧居然还心存侥幸,前来问她?

她婉转叹息,声音自袖底蔓延而出,道:此等大事,若妾身知道,也必定当上达天听。

她娇嫩声音,柔怯语调,仿佛小小少女,纤弱如新植弱柳,纯洁无瑕。

沉谧长久沉默。

有森冷潮湿的寒气从帷幕对面静默流淌而来,良久之后,那个一贯优雅从容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弱的苦涩:“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啊,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她语气天真稚弱,甚至还轻轻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