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花季(第17/24页)

四周瞬间静寂,嘈杂的声音一丝也听不见。

陈老师素日慈祥和蔼的脸飒然变色,满头如银的鬓发簌簌抖动,他有些气喘,重重咳了两声,以极其罕见的严厉口吻说:“沈子言,把你家长叫来,我要跟他们好好谈谈!”

父亲从学校回来,只说了一句令子言刻骨铭心的话:“以前爸爸去学校,都是骄傲地抬着头去;只有这回,是灰溜溜低着头去的。”

子言一直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宠爱她的程度在宿舍大院人尽皆知,在学校里一直倔强着没有流眼泪的她,因为父亲的这一句话而潸然泪下。

从那时起,子言的人生悄悄地打上了一个结。

她开始下意识地抗拒着上数学课,只要一看见数学老师那张脸,就会想起那刻骨铭心的、耻辱的一幕,这是少女时代的疮疤,结了厚厚一层保护壳,从此难以痊愈。

除了许馥芯和表弟叶莘,她拒绝与任何人打交道,每天龟缩在座位上,只偶尔与前来八卦的李岩兵聊几句。

李岩兵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家伙,子言在教师办公室轰动全校的那一幕他不可能没有耳闻,不过他很小心地从不提起,总是打着哈哈想方设法把话题绕过去。

子言没有勇气去揣测林尧的反应,他是失望,还是嘲笑?是鄙夷,还是同情?她统统不想知道,因为没有一种是她所能够承受得起的。她不敢去想,更害怕去想,一向好强的沈子言就像只鸵鸟,把头缩在羽毛里,埋得很深,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她的自尊心如此强烈,可以想见,任何有可能与林尧相遇的场合与机会,都会被她极有心地回避掉。

“子言,我觉得你最近变化好大。”有一天许馥芯终于忍不住说。

子言懒洋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回答:“怎么了?难道我变漂亮了?”

许馥芯推一推她的胳膊,“你正经点呀。”

子言笑起来,“我很正经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微眯像尾小银鱼,有弯弯的弧线。

她的视线蓦然怔了一怔,季南琛正在此时走进教室,他漆黑的眼睛像是无意瞟了她一眼,挺直的背后是一面刚刚被值日生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衬着白蓝相间的校服,十分醒目。

子言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神,就立刻收回了视线。

这个时候见到季南琛,其实是有点尴尬的。他们前一天刚遇见过,在新华书店,这当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当时泪流满面,一副哭得很糗的模样。

很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哭过,所有的情绪都一直压抑着,狠狠地按捺着,从来没有释放得那样痛快淋漓。

只因为她无意读到了一本《逃学记》。

几米高的书架前,她半蹲着,膝盖上摊开那本书,正看到三毛的数学老师用笑吟吟的口吻说:“你爱吃鸭蛋,老师给你画两个大鸭蛋。”浓重的墨笔汁沿着小女孩的眼圈化开,直直地流下去,满面俱是黑漆漆的墨水颜色,幼小的三毛一转身,教室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子言的泪水一滴滴流出来,浸湿了那本还散发着新书墨香的《逃学记》,纸页很快就被洇湿了。

季南琛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真狼狈,子言暗地直咬牙。她胡乱擦一擦眼泪,抱着书走向收银台。

季南琛对她满脸的泪痕仿佛视而不见,他简单地瞥了一眼书名,就伸出手去拦住了她,用十分平常的语气开口说:“沈子言,我要买这本书。”

真是莫名其妙!她没好气地一指身后的书架,“那里多的是。”

季南琛摇摇头说:“这是最后一本。”

子言有些错愕地回过头去:竟有这样巧的事,刚才还有两三本,这会儿竟一本也没有了!也许是她看书出神的时候,没注意到已被别人买走了。

季南琛叹口气,真诚地说:“我找这本书很久了,是送给别人当礼物的。沈子言,你能不能让给我?”

他的五官端正无瑕,一脸恳切,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心底坦荡的好人。子言因为被这样一个正面形象的人物迎头撞见自身的狼狈,心里也正有点尴尬发虚,只想着快点回避,想也没想就顺手把书丢给他。

季南琛似乎没有预料到居然这样顺利就拿到书,他愣了一下,直到子言走出老远,才远远地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