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短兵(第4/5页)

两下里都缄默,她突然吩咐左右:“你们暂且回避,我有话和殿下说。”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次是她主动,弥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不能一直受他摆布,如果以前还可以的话,以后为了百年也要脱离出来。

他拧起眉,似乎有不好的预感,她究竟又想说什么?

她站起来,缓缓踱到窗前。月色迷蒙,夜深了,廊庑外的空地上下了一层霜。一溜巡夜的禁军挑着灯笼走过去,甲胄上钉铆相撞,钢筋铁打的架势。从天街这头到那头,渐渐看不见了,只剩白纸孝幡在秋风里飒飒作响。

他等她开口,她终于喃喃:“我回门那天,夫子曾说过要一刀两断,再无瓜葛的,这话夫子可还记得?”

他怔了怔,那时候是一时口不择言,后来根本没有做到。他清了下嗓子,“我说过吗?”

她回过身来,就料到他会抵赖。她以前爱戴他,因为他是仁人君子,后来走近了,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个赖子。再高尚的外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的心又黑又歹毒,出尔反尔根本就是最寻常的招数。

她并不气恼,点头道:“夫子事忙,大约真是忘了。不过不要紧,我记得就可以了。”

他脸上不是颜色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提醒夫子,至于什么用意,夫子心里清楚。”

他冷着脸道:“我清楚也罢,不清楚也罢,不需要你来提醒。你想说什么,我猜都能猜得到。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你和我,这一辈子都别想撇清。我知道珩的死对你触动很大,我也说过,一切罪业都由我来承担。你是个女人,你不懂政治的险恶。何必非要把自己搅进去?你只管好生将养着,男人之间的你死我活不和你相干。有时候把良心放在一边,你会好过很多。”

他把她拉进旋涡里来,现在让她冷眼旁观,不可理喻的论调!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冷血?为了抢夺原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害了多少人?先是六王,再是大王,如今再加上珩,你不会良心不安吗?”她怆然道,“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请你善待百年。把他当个帝王来看,不要凭借你的威望轻贱他。”

他听得撮火,“你这是要替百年求情?谢弥生,我该怎么说你?为个没有半分关系的假子上纲上线和我闹,你真以为当了太后,这天下就是你的责任了?大邺不论到谁手里,一样都是姓慕容。我不会眼看着家国凋亡,你也给我收拾起你的慈悲心肠来。与其为别人考虑,还不如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我还有什么将来?我早就一无所有了。原本至少还有珩,还有块遮羞布。现在连他都走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精赤着身子的。”她脸上笼着凄迷稀薄的笑,直勾勾地瞧着他,“夫子,你看见那只金奔马了吗?你害怕吗?珩是多好的人啊,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没有拆穿我。”她捂住眼睛,呜咽起来,“他这么好……我对不起他……”

他默然,这点他承认。他以前轻视珩,出于强者对弱者一贯的鄙夷,因为珩根本不适合这个残酷的世界。直到他看见珩手里的东西,那只金奔马对他的震动也空前的大。为什么他到死都没有把这口怨气发泄出来?也许因为他对自己的无力反抗,也许因为他对弥生无法泯灭的爱意。他是个聪明人,他的隐忍是有价值的。他换来弥生的感激和愧疚,也换来百年的顺利登基。只是他明知道自己有篡位的野心,还执意要把他的儿子推上帝位,这个决定似乎又不太明智了,是在给大家添麻烦。

她又开始哭,他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他过去把她揽在怀里,“好了,仔细伤了眼睛。”

她却悚然推开了他,厉声道:“殿下自重,大行皇帝在看着!”

他回过头去,隔着重重帷幔,连棺椁的影子都瞧不见。他讨厌她这个样子,分明已经是他的人,还是和他隔山望海地对立着。她怎么就不能像平常的女人那样随波逐流些?后面要她屈服真不是容易的事。他的耐心有限,自打她为后以来,他虽然出入宫掖,毕竟人多眼杂不好亲近。他每时每刻都在念着她,她呢?她可曾有过想他的时候?

莫大的讽刺啊,古来不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吗?怎么到他们这里换了个个儿?他眼巴巴地盼着她,哪怕乞求来一个眼波、一抹微笑。可她早成了焐不热的冰雕,得到了身子,心却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