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风定(第5/6页)

碍于还在孝期内,新帝的登基大典从简,以示对大行皇帝的哀思。反正不论如何,珩的皇位算是坐实了。弥生的封后礼因为她的坚持,还是低调地应付了过去。仅仅是加冠,授册金印,昭告天下。这样很好,反正对她来说皇后不过是个名头,住的地方,从一个大的院子,换到更大的院子罢了。

她常常站在楼台上的勾片栏杆前往远处眺望,太学就在皇城城郭以南。百尺楼是个攒尖式的屋顶,挡住了太学后面的那汪活水。小码头看不见了……看不见,也无法想象皑皑白雪中,儒生们裹着氅衣等候上船的情景了。读书的时候总嫌时间过得太慢,三天两头地挨训挨罚,恨不得立刻跳出那个怪圈。现在出来了又怎么样?反而觉得那段日子才是过得最纵情惬意的。

岁月无波,有种安安静静等死的感觉。这半年来经历的那些事,甜蜜的、困顿的、煎熬的、锥心的……满以为爱情可以够着了,谁知霎时又飘出千里远。

她入主正阳宫,得到了天底下女人穷极想象的最大的殊荣。然后呢?没有然后。她的不幸无非是感情上那点羞于启齿的牵缠,除了这个,她的人生也还算完满。

慕容珩已经开始统理朝政,大概是国事冗杂,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弥生终究担心他的身体禁不住这样的操劳,着人准备了几碟小食,要去他务政的凉风堂探望。

皇后觐见皇帝有专门的展衣,眉寿给她换了蔽膝,束上绲带,一切收拾妥当了,方往宫门上排驾。凉风堂离冰井台近,从木兰坊那头的长街斜插过去,拐两个弯就到的。七月里的天,热得蒸笼似的。走过一片绿树,树顶上知了铆足了劲叫唤,一声声直劈在脑仁上。

凉风堂是大木柞结构的中殿,有飞扬的檐角和莲花地栿,庄重大气。她提着裙裾上台阶,刚到檐下,远远便有内侍迎上来行空手礼。她看了眼,正是慕容珩身边的内侍总管兆遇。

“陛下在里头?”她不忙进殿,停下步子来问他。

兆遇道是,“陛下正和右丞相商议国事,请殿下稍待,奴婢这就去通传。”

弥生听说慕容琤也在里面,心头一跳,忙摆手道:“不必,我只是过来瞧瞧,这么急吼吼进去,没的扰了陛下的正经事。”

“那奴婢服侍殿下进偏殿歇息,等里头议完了政,奴婢再奏请圣人。”兆遇觍脸笑着引她进门槛,边殷勤地躬下身子给她托那五尺曳地裙摆。待弥生坐定后,又张罗着要去给她敲个冰碗子来消暑。左右这位皇后在圣人跟前蒙的礼遇多得吓人,好好奉承着准没错。

弥生在瓷杌子上坐了会儿,团扇呼呼地扇。内外殿之间被重重竹帘分隔开来,夏天的篾子扎得疏朗,间隙那边的物事像笼了一团烟,虽飘忽,人影倒隐约可见。她看到那高而俊秀的身形,感到悲凉。殿堂深远,有风吹过来,帘子微微地摆动开,一漾一漾,像水波。瓷杌子上太凉,稍坐一会儿就寒浸浸的。她站起来踱步,空旷的屋子有回声,慕容琤的声音是打在她心头的烙印,像本能似的,她可以很准确地分辨出来。他们谈话的内容和朝政无关,她侧耳细听,似乎还涉及她。她慢慢越过一道帘子,再越过一道,越发明晰了……

“她那天的话说出口,朕知道她不容易。女人嘛,哪个不希望有自己的孩子?我说要立百年,后来想想的确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前日给母亲请安,母亲还提起嫡子的事……”慕容珩苦闷地皱起眉头,“朕的心事不瞒你,这阵子的药,说来也怪,时好时坏的。像是有了成效,可是再一细品,又不是那么回事。朕如今急也急死了,两头不好交差,实在对不住皇后。”

慕容琤对插着广袖,眉眼低垂,“这种事急也急不来,依臣说,陛下还是要多注重养生,凡事少操劳。以往陛下事必躬亲,如今不一样了,既然抓到了手里,且停下来喘口气吧。陛下忙得这样昏天黑地的,没的作践了自己的身子。横竖有臣在,臣能代劳,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慕容珩不疑他别有用心,只道:“你说得有理,朕是该好好调理了。哪怕不为自己,单为她。她还是盼着我的,朕心里既高兴又难过,拿什么来回报她的一片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