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第3/7页)

卢毓上前行子侄礼,一笑露出腮上的小酒窝,极为稚气可爱。

他站定道:“士孙伯父误会了,我今日来,是陛下有一道恩旨给您。”

士孙瑞见他态度和缓,面上冰封之色稍减,却不敢相信,道:“恩旨吗?”他攥紧了衣袖下那节麻绳,道:“我与你父亲也算旧友,你看在他的份上,坦白告诉我。若果是恩旨也就罢了,若不是……你告诉我一声,别叫我活着接了这旨意,辱没门楣。”他以为皇帝年少气盛,这是此前当面没发泄够,又追到府中来。

“伯父想到哪里去了?”卢毓笑道:“陛下说,‘君荣一生为国,当初诛杀董卓,也曾参与筹划;任尚书仆射多年,又做大司农,都兢兢业业,颇有政绩。如今虽然病老辞官,但朝廷总不能无所表示。’因此派我前来,传恩旨,封您做澹津亭侯呢!”又道,“那日殿上的事情,您也别放在心上。陛下说,他是要警告朝中绥靖苟安之人,拿旁人做筏子都不够分量,这才借了老大人的名望一用。陛下心里清楚,您是忠于汉室的。”

士孙瑞望着虚空发愣。

皇帝原来一直记着他的功劳,如今不提他的罪过,还要封他亭侯。这般他告老还乡,外人不知内情,便只当他是荣归。

卢毓见他不动也不言语,正有些奇怪,犹豫要不要把诏书递过去,忽然就见面前的老人眼中淌出两行热泪来。

士孙瑞接了诏书,看到起首“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一生光景从眼前掠过,再忍耐不住,伏案恸哭起来。

卢毓虽然年幼,但大略也能明白老人此刻的心情必然是极为复杂的,因此悄悄退了出去,与等候在厅堂中的士孙萌坐下来。

士孙萌一面担心父亲情形,一面又恐怕怠慢了传旨的卢毓,不禁面色焦灼。

卢毓倒是通晓人情,道:“老大人此刻心情激荡,待平复了,便请张仲景医官来诊一诊脉——这也是陛下吩咐的。”

张仲景已携医工入内,便在下首坐着等候。

士孙萌松了口气,又有些拿不住皇帝的心思,父亲这究竟是失了上意,还是未失上意呢?

一时书房内士孙瑞恸哭过后,由张仲景请了平安脉,出来对卢毓谢过皇帝,又亲自送卢毓出府。

眼见卢毓登上天子乘舆,士孙萌同为文士,不禁也有些艳羡,叹道:“陛下年少,对喜爱之人,真是不加掩饰,拔擢既快,又不相疑,前有曹子脩、苏危,如今又有卢毓。他还这般年少,日后造化,更是不可限量。”

士孙瑞老成持重,打心眼里不赞同这等破格提拔官员的作风,凡事还是应该有制度的。但他此刻才接了皇帝恩旨,虽然明知皇帝要卢毓来传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但还是把往日里的攻讦之语都咽了回去,最后只摇一摇头,叹道:“终非长久之道。”

未央殿中,刘协放下曹昂从河东郡写来的密信,抬头见卢毓从外面进来,小少年靴子上还沾着未彻底融化的雪片。

虽已是初春时节,长安城中仍有飘雪天气。

“给他换双布履。”

汪雨躬身便要去办差。

卢毓笑道:“不用了,我等下还要跟着子柏(淳于阳字)兄去北军巡营,这靴子还是要湿的。”

“那便等下再换回靴子。”刘协却是不容置疑,随手将插在案几上花瓶中的掸子抽出来,扔到他身前,“自己掸一掸这满头满脸的雪。”又笑道:“就是你自己不冷,难道也不顾御前失仪了?”

卢毓走入这温暖的殿中,脖颈里的雪一化,也觉出凉来,一面自己拍打着身上雪花,一面委屈道:“那臣不是心里着急么?既怕您等久了,又怕子柏兄在北军等久了。子柏兄的脾气,陛下您也清楚。臣若是去迟了,又得挨罚。”

刘协听他抱怨般的小孩撒娇,微微一笑,道:“要你去士孙府传旨,又没要你出长安城,怎得去了这么久?”

卢毓换上温暖舒适的布履,在下首坐了,捧着宫人呈上来的热汤,舒服的叹了口气,道:“臣真没想到士孙老大人会哭成那样,只好等他哭完……”于是细细将士孙府中情形讲来。

士孙瑞想的没错,刘协要卢毓去传的那些话的确是半真半假。

刘协记得士孙瑞这一生的功绩,但的确已无意再用他。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士孙瑞的年纪也的确到了犯小孩脾气的时候。有些人老了,会老而弥坚,如卢植一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做为国为民之事。而有些人老了,却越老越软弱,躺在过去的功绩上指点江山。很不幸的,士孙瑞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