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轻易说一辈子,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第5/6页)

许久许久,贺顿才挣扎着找到了黄阿姨的电话,哆哆嗦嗦地报告噩耗。黄阿姨倒是很冷静,说她会通知自己的朋友,马上赶到家里帮助料理后事。自己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贺顿守着已经死去的老奶奶,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她一直茫然地在思索一个问题——老奶奶感到死亡到来之际,究竟是来不及按响手中的呼叫铃声,还是她已做好了准备,怕吓着了贺顿,而孤独地走向了死亡呢?这个问题按说是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生命已经悄然而去,但对贺顿来说,它大有意义。如果一个人在临死的时候,还惦记着另外一个人的冷暖,那么,这就是亲人的关爱了。贺顿已经没有亲人了,在很早之前,她就丧失了亲人的感觉。老奶奶的死,让她体验到了温情,泪水潺潺而下。她不害怕死人,害怕的是温情。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抓起电话,一个温柔的女声。

“你好,我找绛香。”对方很淑女地说。

“我就是绛香。你是哪一位?”贺顿很奇怪,在这座城市里,她想不出有谁知道她的名字并且会找到这里来。

“绛香你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是汤小希。”对方立即把淑女的声音打包卷起来,露出峥嵘本色。

“哦,小希……”贺顿百感交集恍如隔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天晚上我的老头死了。”汤小希没心没肺地说。

守着一个死人,听到又死了一个人,贺顿无限伤感,愤愤地质问汤小希:“人家死了,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汤小希说:“又不是我死了,我当然可以高兴啦!我天天伺候他,看着他受罪,这样活着,生不如死,死了当然好了,大家都解脱了。最重要的是,腾出了一张床位。我已经到院长那里查了登记簿,你服侍的那位老太太终于快轮到了。她住院了,咱们俩就又可以见面了。这是一个肥户头,从上次老太太的女儿那架势就可以看出来。咱们把老太太服侍好了,小恩小惠也可以沾不少呢!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呢?”

贺顿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贺奶奶昨天晚上过世了。”

汤小希叹了一口气说:“老天收人呢!算咱俩没福气。不过,你那儿的老奶奶和我的老头现正一道走呢,也好做个伴。”

贺顿还想跟汤小希聊聊,对讲机的铃声响了,来处理后事的人到了。

帮忙处理完了贺奶奶的后事,黄阿姨多给了贺顿一个月的工资,又把很多书送给贺顿,就算两清了。贺顿又面临无家可归的处境,好在汤小希张开双臂欢迎她。

一切依旧,唯有人不同。贺顿紧紧攥住手,所有的痛都雕刻在掌心,当握起拳头的时候,就看不见它们了。看不到哀伤的纹路,就可以专心地做其他事了。哀伤依然存在,摊开手掌的时候,便又历历在目。

汤小希看到她回来了,很是高兴,说院里正好来了一个肥差,也是个老太太,贺顿可以去服侍她。“绛香,他们家可富了,你到她的病房看看去,简直就是个超市。吃不完的用不完的,还不都是你的啦!爽啊!要不是看着咱俩是朋友,我就要把这个甜活儿抢过来。算啦,便宜你吧,不过,好吃的拿回来,可不要一个人独吞啊!”

重回临终养老院,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展开着。汤小希说得不错,贺顿为之服务的老太太,是个“肥老太太”。其实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抱她翻身的时候如同掀起一捆秫秸。看望的人络绎不绝,水果成箱拖进,鲜花的香气能把人呛个跟头。

贺顿每天都要拿回百合玫瑰康乃馨,装饰自己和汤小希的小屋。这倒不是克扣老人,而是花粉对病人不利,医生指示晚上必须把花篮清出病房。鲜艳美丽的花,把小屋装点得好像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

“要是我结婚的时候能有这么多的花就好了。”汤小希神往地说。

贺顿没理这个话茬,结婚?对于一个连固定住处都没有的女孩子来讲,简直是天方夜谭。“小希,我想走了。”贺顿说。

汤小希正在洗脚,一下子就从脚盆里站起来,水花四溅。说:“你要到哪里去?”

贺顿茫然地说:“不知道。”

汤小希重又坐在板凳上,说:“我还以为你在侍候那个贺老太太的时候,被她的孙子或是外孙子看上了。原来你并没交桃花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