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团圆(第3/7页)

金性坚和夜明并肩躺下了,那炕面并不比野外的土地洁净多少,所以两个人都是和衣而卧。夜明背对着金性坚闭了眼睛,金性坚侧身躺着,也是长久的沉默。

油灯闪烁了一下,终于是油枯灯尽,灭了。

在彻底的黑暗中,金性坚把一只手搭上了夜明的腰。夜明动了一下,仿佛是睡了,也仿佛是没睡,总之,没有把他这只手打开。

于是,金性坚得了一点勇气,小声开了口:“夜明,你到了人间这么久,结过婚吗?”

夜明本来是打算装睡的,听了这话,她心生好奇,装不下去了:“我没有。你呢?”

“我当然也没有。”

夜明没有接他这句话,等了片刻过后,却是说道:“你知道今天的日期吗?”

“知道,在饭馆里不是看了月份牌?”

“那你把今天这个日子记住,就当是你的生日吧!”

金性坚向前蹭了蹭,把她整个儿地搂入了怀中:“那明年的这个时候,你给我过个生日吧!”

夜明回过头去,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和他对视了片刻。

然后她转回前方,依靠着金性坚的胸膛,重又闭了眼睛:“好,明年给你过生日。”

“说定了?”

夜明一晃肩膀,不耐烦了:“啰嗦,不信算了,小孩子一样。”

说完这话,她感到后颈软软的一凉,是金性坚把嘴唇贴上了她的肌肤。

她战栗了一下,忽然间的,不敢回应了,也不敢回头面对他了。

翌日上午,在出发去火车站之前,金性坚给莲玄发去了一封电报,报了平安,又因为他这一趟是打算到天津去,所以在电报上留下了叶青春克里斯汀服装店的地址,作为自己的联络处。

夜明知道他对自己痴恋至极,如今他既逃过了雷劫,在情场上又是如愿以偿,便很好奇,想要看看他欢喜起来是什么模样。哪知道他气定神闲地上了火车,在火车开过了一站地之后,他摆着一张平淡的面孔,忽然对着夜明闲谈起来。

他一谈就是三个多小时。

夜明记得他这人平时惜字如金,是个不苟言笑的性情,万没想到他今天发了疯,一张嘴像开了河似的,居然连续释放了一路的废话。说他讲的都是废话,可并不算是污蔑他——他所讲的这一番话,主要内容就是到了天津之后,如何收拾房子,如何找仆人,以及过一个月如何去北京玩,到了夏天如何上西山避暑。

“我认识几个朋友,在山上都有别墅,我们可以挑一家借住。”他颇严肃地告诉夜明,仿佛讲的都是天下大事,“你说我们是借一幢西洋式的,还是借一幢东方式的?上山时用不用再带一个厨子?还是专门下山,到西山饭店里吃饭?汽车当然是要租一辆,快一点,也比较方便。你的意思呢?”

夜明张着嘴瞠着眼,被他说得耳中嗡嗡直响。幸而这时车厢里忽然混乱起来,正是火车进了天津火车站了。

金性坚和夜明下了火车,因为画雪斋的大门上依然贴着封条,所以他们还是去饭店里开了一间客房。金性坚依然是没有什么狂喜的姿态,单是到了那外国银行一趟,从自己的户头里取了些钱出来。

然后他去英租界的高级理发店里剪了头发,又去了百货公司,挑那现成的上等西装买了一身。末了抱着两只五颜六色的大纸盒回了饭店房间,他对夜明说道:“我给你买了新衣服。”

然后不等夜明回答,他自己先钻进了浴室。夜明冷眼旁观,就见他先是大洗大涮,随后梳妆打扮,新剃的短发抹了发蜡,梳得乌黑锃亮、一丝不乱。将崭新的西装革履也披挂了上,他像个大美人似的,跷着二郎腿在窗前一坐。

夜明强忍住笑,问他:“干吗忙着打扮得这么漂亮?要色诱我呀?”

他偏过脸,瞟了她一眼,然后把脸转向窗外,也笑了。

夜明又问道:“我们明天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在这饭店里躲着吧?”

金性坚思索了一下:“明天……”

然后他低下头,又是一笑,笑的时候有点脸红:“其实,我们两个关起门来,就一直躲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三 在天津

金性坚和夜明,只在这客房里躺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金性坚醒了过来,忽见身边是空着的,并没有夜明,心中便是一惊,猛然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