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九幽(第41/59页)

良久之后,朱明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囊,展开来,里面裹着的是一柄小小的桃木梳子。

朴素的錾刻,梳齿处摸起来很圆润,原主人应该时常梳发,很爱惜自己,上面还髹了一层清漆,在幽幽烛光的映衬下温润生辉。

桃木梳心。

“这是……”

高僧布达见少女轻缓而珍视地将桃木梳子拿到他面前,不禁微怔。

这是当年建文帝从密道离宫前,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信物,又被她在离宫后原物奉还给应天府城南胭脂铺的掌柜。朱明月不知道在那时候自己就急于将这桃木梳子归还是不是个错误,乃至于误打误撞碰到了姚广孝,遇见了沈明珠,这才造成了后来这一连串的颠沛坎坷。

但是当连翘将建文帝身在勐海的消息从姚广孝口中转述给她,当张晓谶在临走时给她留下了一块锦衣卫象牙牌,当阿姆告诉她,这柄桃木梳早已被取回又从应天府辗转送来了勐海,朱明月终于了悟,靖难之役后的宫中初遇,姚广孝为何会跟她说——皇宫只是其中的一个劫,她的路,恐怕还长着。

原来这本就是她的债,她终是要为她一手造成的这些后果负责。

“这是当年旧主离宫之前,交给小女的信物。烦劳布达高僧将它再送到旧主手中。”

朱明月将桃木梳子连同裹布一并交到高僧布达手上。

布达闻言愣愣地抬起头,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表情是愕然的无措,“小、小施主是说……当年,旧主他,你……”

布达懵住了,以至于他都忘了说,他不知道她说的那位旧主身在何处,他只是守住若迦佛寺的秘密,守住那位旧主的秘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拒绝!可他又突然明白过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知道;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会对若迦佛寺的这些秘密了然于胸;也突然明白了,昨夜她说会再见面的缘故——原来她竟是有这么重要的东西,而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带在身上。

一柄桃木梳,堵住了高僧布达的口,揭示出他心中的所有谜团,更硬生生地将他从赴死的路上拽了回来。

事实上,高僧布达永远不会知道,在昨日之前,朱明月并不确定他当真知晓内情。

“为什么?小施主就如此信任老僧?”东西很轻,却又仿佛千斤重。

“布达高僧不惜让若迦佛寺的香火衰败,如今更是以灭寺为代价,以死明志,小女想,布达高僧是一个足以托付的人。”朱明月说罢,又轻声道:“但是在那位愿意见小女之前,小女不会强求,小女会一直等,只希望布达高僧帮小女带去一句话——”

“什么话?”

“石湖居士的诗,君可还记得否?”

与当年之事有密切关联的高僧布达,忽然有很多话想问她,更有心去拒绝,但他是方外之人,清楚地知道作为守护的力量存在,不应置喙太多,更不能凭一己之念让事态变得更复杂。尽管他曾一度自持,自以为这个秘密会因为他的离世而相安无事地隐瞒下去。

就是这么一个少女,一出手就将他逼到绝路毫无招架之力,然后在看似两败俱伤的残局下,又以收势不动声色地攻破了他的心防,让他不得不怀揣秘密继续苟活于世。

后生可畏。

“至于吉珂小师父,”朱明月道,“在目前的情形下,他在小女身边会远比跟着布达高僧安全许多,布达高僧放心,小女会负责护他周全。”

在以绝对优势完全掌握了主动的情况下,朱明月并没有强行要求高僧布达将建文帝的下落告诉她,更未尝凭借影卫的存在蛮横逼迫高僧布达将人交出来,或是直接命令他带她去见那位,反而对布达照顾有加,因为对于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大德高僧而言,威逼只会适得其反,让他宁可牺牲一切也要带着秘密下黄泉,却绝不再对她透露一丝一毫。

更重要的是,其实朱明月仍不能断定,勐海的这位,是否真的就是建文帝。

根据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设下、北镇抚司的缇骑在这半年内查到的消息,针对从洪武年间一直到改年号为建文之后、又改元永乐之前将近十年来的线索分析,建文帝身在勐海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