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雀九幽(第38/59页)

“我不会亲自动手处置你的,但如果你继续碍手碍脚耽误我的事,无需我出面,自会有人处置你——”朱明月说罢,抬手指了一下身后那浓密的树林,黑黢黢一片,像是隐藏着什么吃人的野兽。凉风拂过,埋兰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抱住双臂。

“想活得长久,须知要乖乖听话。多跟玉里学学,不该有的心思别有,不该插手的事少做,这样的话我还能带着活着的你回曼腊土司寨,而你也还有机会去土司老爷面前告状,否则……”

朱明月没说下去,只拍了拍埋兰的肩,随后翩然离开。

后者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下了山寺,好半晌,紧咬朱唇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戌时刚至。

经过白日里的一场大火,若迦佛寺几乎毁于一旦。

顺着那三千八百磴石阶上山来,但见金漆寺门大敞着,左右不见守门的小和尚,寺内更是漆黑无声,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一路经过殿前佛堂、钟楼、寮室,偌大的前院空空荡荡的。照壁上灯油燃尽,廊前的灯盏黑蒙蒙一片,院中没有守更的佛爷,也无晚课的诵经声,似乎全寺上下的僧侣因这一场大火尽数离迁,连半个人影都不剩。

除却前院的这座大雄宝殿,后院的殿堂和僧堂、戒堂……都已在大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墙垣倾颓,木梁坍塌,殿内摆设更是焚毁殆尽。黑漆漆的天幕,黑漆漆的寺庙,庙内又是一片片烧得黑漆漆的炭灰焦木,说不出的寂静森然。

朱明月往北法堂的方向走,不大一会儿就来到后山,经过那汩汩往外冒水的泉水,她未多作徘徊,跨过浅溪,直接顺着石子小径往南面的竹林里去。

竹林的深处,是若迦佛寺的荼毗场。

此时微雨初歇,浓云散去少许。朦胧的月光照在浓茂的修竹上,满眼只有泛着萤光的翠绿,还有竹林间一座座砖红色的化身窖。

佛寺内六级以上的高僧在圆寂之后,要送到荼毗场中,摆成盘坐的姿势放进化身窖内,等待几日甚至数年后,至尸体腐烂发出臭味,再于化身窖底点火。届时,熊熊大火舔舐着砖红色的殓缸,高僧坐化,留下遗骨舍利。另有身体经年不腐者,肉身存留下来,是谓肉身不死,多被供奉殿中或者地宫塔墓。

朱明月走到其中一座化身窖前,扬手做了一个动作,下一刻,就从竹林深处窜出来两道黑影,无声地跪立在她面前。待她再一示意,两人起身,伸手去抬那沉重的化身窖缸盖。

随着粗瓷捻转的声响,半人高的缸盖被抬起来,一个老和尚盘坐在缸内,手中拿着朱红色念珠,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正是高僧布达。

不过一日的工夫,原本精神矍铄的高僧便面色颓然灰败,奄奄一息,仿若突然间苍老了好几岁。

“布达高僧,你这又是何苦。”

朱明月叹道。

布达掀开眼皮,眼底一片血丝,“是你?”

“小女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朱明月示意两个影卫将布达从化身窖里扶出来。

若迦佛寺里的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的?

小和尚碰掉了烛台,烧着了帷幔和殿内稻草?不,这场火是高僧布达亲手放的。

遣散在前,放火在后,待寺中的百余僧侣散尽,就只留了一个武僧,扶着他坐进这座殓缸里,再在下面点火焚烧。这就是高僧布达最初的打算。却不料缸盖一扣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打斗声,再去唤那武僧,没半点回应。

布达很想掀开缸盖看看外面的情况,怎奈力气不够用,等了许久,也不见化身窖下面有火星点燃,而任他如何呼喊,都听不到一点声响。就这样在又闷又窄的殓缸内盘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水米未沾,心力交瘁。

“布达高僧心存死志不要紧,不该在见过小女后一日就引火自焚,平白让小女担负了逼死高僧、毁掉佛寺的罪责,就算佛祖不怪罪,小女这良心恐怕也难安。”

朱明月递给他一囊水。

高僧布达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却没接她的水囊,只捻着佛珠打了个问讯:“奈何老僧大限已至,与小施主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