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互市(第13/17页)

初十这日,是黄道吉日,彝家杀鸡宰牛。

赶到曲靖府来送行的队伍足足延续了十里长街,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整装待发的是身着鸳鸯战袄、挎长军刀的沐家军骑兵,骑着威风战马,愈发显得声威赫赫。还有很多没穿军服的步兵,扎着纳西族的青蓝包头,穿着羊皮披肩大襟长衫,混迹在马帮的队伍里。

萧颜却病得更重,就连喝送行酒也坐在那顶皂帘暖轿里,瘦削的脸颊,眼眶深陷,隐约有几分不吉之相。

而沐晟就这么走了。等他再回来,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这位钟灵毓秀的军师。

冬日的云南温暖如春,湛蓝蓝的天,晴朗得万里无云。浩浩荡荡的一群队伍里,有四驾和两驾的车辆,有穿着披毡、骑着高头大马的马锅头,还有牵着马的赶马人。很多自愿随行的商贾,有人靠牲口供驮货,有人只能靠双手推着货车,徒步跋涉。

朱明月坐的车却是用来装军需被服的。里面不太宽敞,她就交叠着双腿,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厚重的帷帘挂在车顶钩角,露出里面成摞的布帛,蒙在最上面的是葛布,整排的线穗子随着车轱辘滚动一掀一掀的。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迎面吹来的风凉凉的,夹杂着红土沙砾的味道。一切都仿佛回到了来云南的路上,烈日、风沙,还有陌生的官道,道旁寸草不生的盐碱地。

其实像朝廷军队护送马帮这样的事,从古到今闻所未闻;纳西族的马队走货,一贯使用滇马驮运,山路虽崎岖难走,但为减少行程会尽量避开官道。像这样又是车又是军队,还专挑平坦道路的走货,简直是匪夷所思。但事情偏偏发生了,还是由堂堂的云南藩王亲自护送。

朱明月摩挲着胸前佩戴着的一串麝香,很特别的玩意儿,雕镂成花球的形状,别具奇巧,就像这无奇不有的云南。

滚滚的车轮掀起漫天的尘土,这时从前面跑来一个头戴厚巾的小校,跑到车前,仰着脖子道:“沈小姐,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靠着结实的车舆的少女,将黑缎面的包头往下扣了扣,遮住大半张脸:“烦劳告诉你家王爷,小女腿脚不济,没办法过去。”

驾车的是个身体壮硕的纳西族妇女,闻言拉了拉马缰,让马匹缓下几步。她驾车的手法相当稳,朱明月却坐在车辕边上,这下不得不伸手扶了她一下。不禁道:“阿曲阿伊,你这是要把我掀下去啊?”

戴着七星披肩的纳西族妇女咧开嘴笑,操着不甚标准的汉话口音道:“帕吉美,您是玉龙雪山上最美丽的一朵雪茶花,东巴神会保佑您的!”

“帕吉美”是纳西语,纳西族人对云英未嫁少女的称呼。朱明月也跟着笑了,然后就听那小校满脸为难地说道:“可是王爷说,如果小姐不听话,王爷不介意亲自来‘请’。”

亲自过来的意思,无非是让前面的马车停下来。现在整个队伍排成一字形赶路,一辆停驻,后面的就都要停。这样大家都会知道是因为她一个人,导致所有人不得不拦马驻车、等待重新开拔。朱明月于是抿了抿唇,朝那纳西族妇女道:“没办法,让我下去吧。”

阿曲阿伊攥着缰绳,朝着马匹高“喝”了一声,用胳膊将缰绳拉紧。等朱明月稳当当落了地,又扬鞭继续前行。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擎着黑色大纛的沐家先锋军。有少数骑兵断后,中间则是步兵,将马帮的队伍包围在中间。等朱明月提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前面那辆车舆,已经满头是汗。

扶着车辕上了车,坐在对面的男子递了一盏凉茶给她。

朱明月摘掉头上的缎翎包头,接过来抿了几口,不由得喟叹道:“原来是普洱小金沱。”

黑茶的味道甘醇,汤色透红,显得鲜活可爱。而她喝的这道是生茶,又因年头久远,甚有浓香。

“茶商拿来孝敬黔宁王府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车厢后面还有很多,你若喜欢喝,可以都抱走。”

对于一个素来饮酒、从不喝茶的人来说,再名贵的茶都是一种滋味,又涩又苦。

朱明月道:“原来朝廷军队并非是分毫不取,早知黔宁王府如此不拘小节,当初不如拿了茶运课额,直接将商队送去边藏,又何必路远迢迢赶赴巴蜀。”她说到此,放下手中茶杯,“何况沈家就是卖茶的。以后小女成为半个当家,还能缺这几口金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