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珠(第8/18页)
朱能囫囵吃了两口菜,含糊不清地说道:“挑来挑去,我瞧着张家那小子还不错。”
“我想过了,张玉跟我是刎颈之交,战场上十几年的过命交情,”朱能放下手中碗筷,“如果两家能结秦晋之好,门当户对、亲上加亲,那张老儿泉下有知,也会含笑的。而且张家的小子也的确不错,能文能武,人又长得俊俏。”
张辅。
“女儿倒是觉得,爹爹不必太过忧虑,许久以来都未尝见到宫里面有任何旨意,想必此事还在斟酌;倘若现在就擅自拒了这份好意,反倒不美。何况也不一定就是女儿呢。”
朱明月起筷给朱能添了些菜,不动声色地扯开了话茬。
朱能面有豫色道:“爹是看皇后殿下越来越喜欢你,见天的往宫里头召,又是留膳又是赏赐的,倒像是真有把你召进宫里的意思。”
“殿下召见的可不止女儿一个。其他府里的千金,其实也都是极好的。”朱明月宽慰道。
朱明月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能安慰朱能的心,但既然无法解决,多一个人担心也无济于事。此时她也终于想明白了,这门亲事既不能推拒,也不能另觅。那日李景隆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她却忽略了另一层意思——皇室有言在先,何人敢再与天家争女?此理,同样适用于成国公府。
别说现在没有人会来上门求娶,即便有,可敢答应?这算抗旨不尊,还是藐视皇家,又如何向一腔热切的徐皇后交代?躲,肯定躲不掉;那么随着立储之争的愈演愈烈,真的要嫁了吗?嫁给两位皇子中的一位,成国公府也将从此卷入到皇室倾轧之中。
在皇权面前,无论是位极人臣还是居功至伟,原来都卑微渺小得不值一提。
成国公府的一切是皇家给的,可她也不想看到爹爹倾尽一生换来的东西,就这么损失殆尽。是以,在这段时间中,她巧遇了李景隆,碰到了张辅,也撞见了黔宁王沐晟,甚至多次受到徐皇后的召见,这些却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直到临近月尾,那人终于姗姗而归——
“什么急事,居然让月儿小姐连昔日在建文宫中传递消息时的暗号,都用上了!”
风尘仆仆,满面尘霜,光看这一身僧袍,果真有几分远游而归的味道。
“姚公这是从哪里回来?”
新铺的白绒毡毯上,一串泥脚印甚是显眼。
“夏元吉奉命去松江府疏浚河道,贫僧也去凑了凑热闹。”姚广孝掸了掸袍裾上的灰尘,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松江府。既无行李,亦无车马,身上也没有太多银票吧。应天府距离华亭那么远,随身却只带几个官僧,莫非是一路化缘,专程到河堤上去念经的?
“早前听闻谢学士奉命编纂类书,小女还以为姚公一直在翰林院。”朱明月道。
姚广孝摆手笑道:“贫僧的确是奉旨在翰林院监工,然华亭县能够输纳秋粮七十余万石,关系着京师里百万人的口粮,吴淞江和黄浦却忽然阻塞了淤泥。户部的夏侍郎此番去整治盐运,浩大工程,贫僧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朱明月了然地一笑,“原来姚公是去节衣缩食了。”
年年河道修缮,年年工程浩大,经手的是户部、工部,花费巨资的却是朝廷国库。若无利可图,想那河工任上辛苦艰难,也不会每年都有无数官员踊跃前往。
姚广孝说得别有兴味,实则却是专为“冒贪”,一人独挑户部、工部,替皇上分忧解难。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战祸才刚消弭,国库里好容易攒下的家当,自然要省着点用。否则哪儿还有银子修书、造船呢。”姚广孝语笑晏晏。华亭县的各种贪贿舞弊、官场绞杀,也是在这样的言笑中一击而溃、灰飞烟灭。
朱明月深知其中艰难,不由道:“所以小女也该庆幸,幸亏姚公将爹爹塞到了刑部,而非户部。”
姚广孝正端碗喝茶,闻言呛得直咳嗽。
“月儿小姐的火气似乎有些旺啊。”
朱明月就坐在他身边的敞椅上,静默了一瞬,垂下眼睫:“姚公,小女一直都在等你。”
与那波诡云谲、光怪陆离的官场不同,她不关心有多少人在已经上演的或是即将呈现的官场角斗中丧命、落马,又有何等精彩纷呈却血腥残酷的利欲戏目正在发生。眼下真切施加在她身上,强压给国公府的,才是于己相关,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