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面埋伏(第5/10页)
天空是灰的,土地是灰的,林木脱了叶子,也是灰的。他穿着灰呢子军装穿行在密林之中,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于是在远远的一座小土丘后,有人对他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
啪的一声枪响过后,灰影子坠下马去。而开枪那人收回了手,漫不经心地命令同伴:“过去瞧瞧,我好像是打中了一头鹿。”
说这话的人,是个女人。
(三)
雷一鸣在中弹的时候,并没有觉出疼痛来。
他只觉得有一根钉子猛地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力道很重,足以让他一头栽下马去。他身不由己地向旁边一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仿佛是睡了,因为做了噩梦,蒙蒙眬眬地又看到了雷一飞。这一次雷一飞变本加厉,扑上来压着他,用两只冰冷的大手锁住他的咽喉,让他的胸腔里彻底断绝了空气。他绝望地挣扎,无声地喊叫,吓得魂飞魄散,欲逃无路,求死不得。有个女人在一旁忙忙碌碌、唠唠叨叨,似乎是近在咫尺,也似乎是远在天边,他认得那女人,她是叶春好。叶春好不知道他被雷一飞缠住了,还在家里过日子呢。
他急了,也想回家,想回到那有叶春好的日子里,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喊出了一声:“春好!”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个光明世界,一个人低了头,正在好奇地看他。见他醒了,那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那马跑了。”
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眼睛确实是睁开了,然而视野模糊,就只能瞧出这是个女人,这人所说的话,他虽听清楚了,但也完全不能领会,只能茫然地答出一声“哦”。
那女人又道:“马跑了可不赖我们啊!我们也追来着,可死活没追上。”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把眼睛闭了上。
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四周黑沉沉的,已经是入夜时分。
这一回他睁开眼睛,就觉着眼前清楚了许多。他身下躺着的是炕还是床,他分辨不出,上头的天花板是什么样子,他也看不分明,但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俘,因为手脚都是自由的,并没有绳索加身。
他使足了力气,想要起身,可一动弹,左肩剧痛得让他叫出了声。门外立刻有人走了进来,他喘着粗气扭过脸,见这人是个苗苗条条的中等身量,身上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穿了些什么衣裳。两只手腕露出半截,双手冻得通红。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大皮帽子,这人露出了真面目——是个鹅蛋脸的年轻姑娘,脸蛋和双手一样通红、粗糙,然而长眉明眸高鼻梁,很有一点脏兮兮的飒爽英姿。
她把皮帽子随手一扔,走过来坐到了炕边,一条腿抬起来盘在炕沿上。她低着头,睁圆了眼睛看着他问:“醒了?”
她的眼珠子很亮,瞳孔里含着清光。雷一鸣心里有些发蒙,所以在和她对视了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她笑着,牙齿很白,一侧的小虎牙微微的有些龅。“真醒了?上午你也醒了一次,瞧我一眼就又迷糊过去了。”然后她抬起头面向门外,野调无腔地大嚷,“你们瞧,这人真活过来了!我就说那支破枪打不出人命来,你们还不信!往后那枪专留着给老六打鸟用吧,那枪的劲儿,也就够打个鸟儿!”
外头有个爷们儿嚷了起来:“可别提鸟儿了,老六的兜裆下午被你踹了一脚,现在还捂着他那鸟儿在地上蹲着呢!”
姑娘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告诉老六,往后再跟我蹬鼻子上脸地说昏话,别说他的鸟儿,我连他的蛋都一窝端了!”说完这话,她又嚷道,“送盏灯进来!”
一个半大小子端进来一盏小油灯,姑娘接过油灯放在炕沿上,低下头又面对着雷一鸣:“哎,我跟你说,你那马丢了不赖我,可你肩膀上挨的这一枪,确实是我打的,这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灰扑扑地从林子里那么一过,我还以为是头鹿呢!”
雷一鸣这才明白过来——要放平时,这绝不是这个野丫头赔礼道歉就能完结的事情。这野丫头开枪的时候,万一枪口往下偏了几寸,这粒子弹就能打穿他的心肺;枪口若是偏向了上方,更能直接崩了他的脑袋!
放在平时,他直接就会毙了这个毛手毛脚愣头青似的野丫头,可现在并不是平时,现在是他的非常时期,他须得比张嘉田更能屈能伸,乖乖躺好接受她的道歉。他扭过脸望着野丫头,轻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