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张师长(第5/9页)

她拨开了他的手,扭头看着别处:“我不承认,也不同意。”

雷督理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说完这话,他迈步走了出去。而叶春好先是站在原地不动,后来一歪身坐到了床边,就觉着自己是站在山巅上,面前是一片缭绕云雾,也不知道一步迈出去,是能平步青云,还是要失足跌下万丈深渊。胸中忽然憋闷着难受起来,她猛地站起来,又猛地坐下去,理智上也知道自己乱得无益,可那理智退避三舍,空自在后头振振有词,完全不是感情的对手。

“他要不是督理就好了。”她倒在床上,抓心挠肝地想,“他要是个平常人家的少爷就好了。”

平常人家,或者再穷一点,都没有关系,横竖她现在每个月至少能落一百块钱到手,养家糊口是足够的。平常人家的少爷,是她能够降服得住的——她一定要降服得住他才行,否则他若是半途变了心,她会难过死。

她已经难过过一次了,不能再受一次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人家都是平平安安活到老,唯有她一次又一次地受苦?她才不受!没人保护她,她自己保护自己!既然看见那路有荆棘了,便应该提前另寻新路;既然知道那爱情有火焰了,便应该提前持一颗冰心。

她双目炯炯地躺在床上,耳边总有个声音在侃侃而谈,句句有理,听得她心烦意乱。忽然一翻身又坐了起来,她怨气冲天地想:“凭什么人家两情相悦就可以在一起,偏我就不行?我怎么就不能嫁给督理了?他爱我!”

然后她咣当一声又倒了回去——还是不行,雷督理先前也爱过玛丽冯的!

凌晨时分,叶春好蒙眬入睡,张嘉田也在文县的火车站下了火车。

文县是个大县,所以能够供养得起洪霄九的队伍。几万人的队伍,听闻新师长来了,只做不知,统一地窝在家里睡大觉,一个屁都不放。

所以张嘉田就这么臊眉耷眼地下了火车,寻寻觅觅地找师部去了。

(三)

张嘉田在师部过了一夜,到了天明时分,依然无人前来拜见。

他先前在大帅府里当卫队长,身边都是体面伶俐的卫兵,一个个很会殷勤恭维他,他耳中听的是好话,眼中看的是好脸,早把先前那种不招人待见的小混混生涯淡忘,如今在这异地受了冷遇,他便感觉格外难受。走出门去再看这县内风光,也和北京城完全没法比,处处都是窄门小窗,透着逼仄的土气。

他这回算是傻了眼,简直想转身立刻跑回北京,然而又不敢回。他是带着任务过来的,要么干好,要么干坏,反正总要闹个结果出来。话说回来,连“干坏”这种结果都被允许了,他哪里还有借口失败?

天大亮了,他没饭吃。他带来的那个营也没饭吃。

没饭吃怎么办?横竖是不能跑到大街上去明抢。还是他自带的一个参谋——原来是卫队里的一个老油条——见多识广,给他出了主意:“师座,您找知县要去哇!”

张嘉田来不及品味“师座”二字的荣耀,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知县有钱,管我的饭?”

“知县有钱也不会拿出来劳军,但他可以去找本地的商会,让他们去向商户筹钱,多的不敢说,总不至于让咱们弟兄饿肚子。”

张嘉田站起来就要走:“那我找他去!”

老油条口中的知县,放到现在民国时代,已经改叫县知事。但不管叫法如何,权力是一样的。县知事不敢怠慢这位京城来的小师长,乖乖地出去给师长找饭吃。于是不出片刻工夫,张嘉田就走回师部,可以坐下来喝小米粥、吃热包子了。

吃饱喝足又上了趟茅房,张嘉田下达命令,召集部下众军官开会。开会之前他揽镜自照,发现自己才离开京城一夜半天,面孔就沧桑了许多,本来是挺白的一张脸,如今灰突突的,也不白了,那胡楂子在一夜之间钻了出来,很服帖的小分头也都打了立正,瞧着正像一只刺猬。他有心让勤务兵送热水来洗把脸,可是又打不起精神来,心里只是想北京,想叶春好和雷督理,也想自己那个舒舒服服的小家。

他哀哀戚戚地把时间打发掉,等到了开会时间,他去了会议室,就见室内只来了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这几个人瞠着眼睛看着他,像被魇住了似的,一个个坐得七扭八歪纹丝不动,完全没有起身敬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