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12年,阿里(第4/7页)
“你父亲因为过度劳累,犯过一次高原性心脏病,医生给他的建议也是继续留在高原比较危险,最好回平原地区,他根本不听,反而扯出大家讲的笑话当理由,根本就是不想回内地了。”
左思安再次怔住,马上提出一连串问题:“他的高原性心脏病是什么时候犯的?后来又发作过没有?每年有没有检查?平时吃药吗?有些什么症状?”
“他那次高原性心脏病还是九年前在措勤发作的,紧急转移到拉萨抢救,我接到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医生也说抢救回来有些侥幸。后来我哭着哀求他,组织上又找他谈了几次话,总算说服他调到海拔低、环境相对好一些的噶尔县工作了五年,三年前才调回地区行署。这些年一直在做常规性体检,没有发作。我偶尔看他表情有些难受,问他是不是心脏痛,他说,也不算痛,就是好像心脏冷不防被一只手抓了一下的感觉,缓一缓就过去了。在这边工作的好多人都有这症状,我想应该也不算严重。”
“这……我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小安,你父亲是我遇到过的最无可挑剔的好人,甚至比报纸上宣传得更好。他不断自愿延长援藏工作的时间,连续在艰苦得出了名的措勤工作了六年,先做县长,后做县委书记,走遍了县里每一个偏僻的角落,改善那里的基础设施,帮助牧民脱贫,维修学校,筹集教育经费,把自己的工资差不多全捐了出去,不让孩子们失学。他差不多谢绝所有的荣誉,拒绝升迁的机会。他生活得像苦行僧一样,大部分钱和时间都花在帮助别人身上,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崇拜他的这些品质。可是,我慢慢发现,他真的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这个近乎控诉的结论让左思安完全惊呆了。
她进门以来,看到的差不多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典范,房间布置得温馨而井井有条,男主人略微沉默,但顾家而持重;女主人友善好客,一看就是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小妹妹左思齐活泼可爱。她根本没想到和谐的表象下已经暗流汹涌,不免懊悔刚才没有坚持吃完饭就回宾馆。
她只得艰难地开口:“施阿姨,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跟我父亲……已经多年没有见面,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也许你应该跟他好好沟通。”
“我们没办法沟通。到今年7月,我跟他结婚就已经八年了。我用尽各种办法,想跟他交流,他并没有表现得冷漠无情,可是他内心始终有一部分封闭着。我不是抱怨他,他从来没在我面前伪装成一个开朗的人,当年我就是爱上了他的沉默、他的人品。一起生活这么久以后,我也没有对他的人品幻灭,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几乎已经是一个道德上的完人了。我仍旧敬重他,舍不得他。只不过……我越来越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跟小齐。”
左思安尽管满心不愿意插手父亲与继母之间的感情纠葛,可是看着黯然神伤的施炜,也不禁恻然。她正想措辞安慰施炜,施炜突然握起她的手,她微微一惊,几乎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然而施炜握得很紧。
“你告诉我,小安,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吗?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顿时屏住了呼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施炜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要探求他心底的秘密,我是真的搞不懂他怎么会这样。我永远记得你和他在去措勤的路上相遇的情景,你那么依恋他,他那么疼你,看起来真是一个慈爱的好父亲,肯为女儿做任何事情。可是后来你们为什么又再不联系了。我一提到你,他就沉默不语,起身走开。”
“施阿姨,再提过去的事没什么意义。”
“我不是无事生非,小安,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也许也是他不爱小齐的原因啊。”
“不爱小齐?这不可能。”
施炜苦笑:“不要说你不相信,我把这话讲给任何认识他的人听,都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一直助养着好几个藏族孩子,不只是给他们寄钱了事,而是经常写信跟他们交流,关心他们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抽时间去看望他们。他还把其中一个叫格桑的孤儿带回家抚养了整整四年,直到那孩子考上内地的学校。可是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十分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