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犹记少年时(第4/6页)
可是刚才,那个荒芜的院子、空落的房间、萧条的四壁深深剌痛了他的眼睛。更不用说坐在他对面的谢楠神情冷漠,那张清瘦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只有纤细的手指紧紧绞在一块,提醒着他,她不快乐。
他负了她。这个早就逼得他不敢回头的念头头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心底,让他再也无法回避。
项新阳努力计算着时间,从他第一次牵到她的手,到现在已经接近十年之久。从他结婚离开本地算起,也已经过去了七年。
有时对着镜子刮胡子,他会突然停下来,觉得眼前那张31岁男人没表情的面孔竟然有点陌生,他与镜中面孔冷冷对视,不知道时间从什么时候起改变了自己。
他清楚知道,他留给她的是一段艰难而狼狈的生活,他又怎么指望她独自面对,却仍然保有当初的天真快乐。
他将车停到路边,颓然靠到椅背上,取出一支烟点上。
他读大学时开始抽烟,以前烟瘾并不大,只是和一帮男生打牌吹牛凑兴时才抽上几只,别的女孩子多半会管束男朋友抽烟,谢楠倒并不讨厌烟味,钻入他怀中笑嘻嘻说:“我爸爸也抽烟,我妈怎么说他都不肯戒,说这是他唯一的嗜好,你身上的味道跟他差不多。”
他哭笑不得,掐了烟揉她的头发,她的发质偏硬,摸上去有滑顺的手感:“你要求我戒的话,我肯定戒。”
她的要求只是:“尽量少抽,好不好?”
现在他一天差不多会抽半包烟,看着烟雾袅袅升起,他想起动身前妻子唐凌林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情景,他清楚知道她想说什么,却不肯给她机会开口,只有条不紊交代着公事。
当然,七年时间,除了春节探亲,他没主动提出过回来,而这一次,他有充足的理由:他父亲查出患有糖尿病,日益消瘦,身体虚弱,已经无力处理越来越繁杂的公司事务;他大哥以前在本地建筑市场惹上过大麻烦,好容易脱身后投资做起了建材代理生意,只能隐身幕后,不方便公然接手公司运作。
他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回来有没有期待。
这个四季分明、天气极端的城市,有着喧嚣的人流,杂乱没有章法的建筑,他的亲人,他家的产业和他爱过的女孩子。
他可以毫不皱眉地回来面对恶劣的天气、乱作一团的公司,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从此不见,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吧,他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然而一想到回来,他的心有莫名的悸动,他不愿意跟任何人讨论这个悸动。
过来以后,他潜心工作,每天按时与妻子通话,谈的仍然多半是工作。然后交换一个简单的相互关心。
“记得按时吃饭,别吃刺激性的食物。”唐凌林有慢性胃炎,他例行地提醒她。
她说的要多一些:“让爸爸安心休息,看中医调养,你不要把工作带回家,不要熬夜抽烟。”
这样相敬如宾,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回避,而唐凌林惊人的耐心让他更加不想面对某些事情。
天色渐暗,项新阳开车回到家,心底一沉,玄关处有一双黑色高跟鞋,他走进书房,唐凌林坐书桌前,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出神,听见他进来,她将椅子转过来,正对着他。
“你的笔记本没关。”她静静看着他,坦然地说。
七年多来,他只要一开电脑,就会隐身挂上这个QQ号。他按时续费交着两个相联QQ号码的会员费,从不跟人聊天,里面好友被他删得只剩一个了,可是那唯一的头像始终灰着,没有任何动静。
他自己也不知道等待着什么,似乎只是一个习惯,跟喝某个地方出产的茶叶、听钢琴曲、让秘书订开放得并不持久的郁金香花摆在办公室一样,明知没有特别的意义,却舍不得断然放弃。
今天中午,他收发邮件时,看到头像突然亮起,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连续发过去四条对话,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再过一会,那个头像灰暗下去。
他再也坐不住,抓起钥匙出门开车,当然没顾上关笔记本。
“你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过来,我好去机场接你。”项新阳表情和她一样平静。
唐凌林笑了:“我想给自己的先生一个意外惊喜,不过很显然,被惊到的那个人是我。你刚才是去见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