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早课欲疏重来怀旧雨 晚游堪乐小聚比秋星(第6/6页)
当下由何丽娜作东,陪着大家吃过了晚饭,已是夜色深疏了。天上的星斗,倒在没有荷叶的水中,露出一片天来,却荡漾不定;水上有几盏红灯移动,那便是渡海的小画舫了。远望漪澜堂的长廊,楼上下几列电灯,更映到水里去,那些雕栏石砌,也隐隐可见。伯和笑道:“我每在北岸,看见漪澜堂的夜色,便动了归思。”家树道:“那为什么?”伯和道:“我记得在长江上游作客的时候,每次上江轮,都是夜里。你看这不活像一只江轮,泊在江心吗?”何丽娜笑道:“陶先生!真亏你形容得出,真像啊!”伯和道:“我还有个感想。我每在北海乘凉,觉得这里天上的星光,别有一种趣味。”家树道:“本来这里很空阔,四围是树,中间是水,衬托得好。”伯和笑道:“非也。我觉得在这里看天上的银河,格外明亮。设若那河就只有北海这样宽,我要是牛郎织女,我都不敢从鹊背上渡过去,何况天河决不止这样宽呢。”家树笑道:“胡扯胡扯!”陶太太也是怔怔的听,以为在这里对天河有什么感想,现在却明白了,笑道:“你这真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哩。现在天上也是物质文明的时代,有轮船,有火车,还有飞机,怕不容易过河吗?我猜今年是牛郎先过河,因为他是坐火车来的。”伯和道:“可不是,初五一早,牛郎就过河了。这个时候,也许他们见面了。”陶太太抬着头望了一望道:“我看见了,他们两个人,这时坐在水边亭子下喝汽水呢。”
这时,家树和何丽娜,都拿了玻璃杯子,喝着汽水呢。何丽娜一听忍笑不住,头一偏,将汽水喷了陶太太两只长统丝袜都喷湿了,便将一只胳膊横在茶桌上,自己伏在臂膊上笑个不停。陶太太道:“这也没有什么可乐的事!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何丽娜道:“你这样拿我开玩笑,笑还不许我笑吗?”说着,抬起头来,只管用手绢去拂拭面孔。家树对于伯和夫妇开玩笑,虽是司空见惯,但是笑话说得这样着痕迹的,今天还是第一回。而且何丽娜也在当面,一个小姐,让人这样开玩笑,未免难堪。但是看看何丽娜却笑成那样子,一点不觉难堪。于是这又感到新式的女子,态度又另是一种的了……
当下伯和见大家暂时无话可说,想了一想,于是又开口道:“其实我刚才这话,也不完全是开玩笑。听到说这北海公园的主办人,要在七月七日,开双七大会,在这水中间,用电灯架起鹊桥来,水里大放河灯。那天晚上,一定可以热闹一下子。你二位来不来呢?”家树道:“太热闹的地方,我是不大爱到的,再说吧。”何丽娜一句话没有说出,经他一说,就忍回去了。陶太太道:“你爱游清雅的地方,下一个礼拜日,我们一块儿到北戴河洗海水澡去,好吗?到那里还不用住旅馆,我们认得陈总长,有一所别墅在那里,便当得多了。”何丽娜道:“有这样的好地方,我也去一个。”家树道:“我不能玩了,我要看一点功课,预备考试了。若要考不上一个学校,我这次赶回北京来,就无意义了。”伯和道:“你放心!有你这样的程度,学校准可以考取的。若是你赶回北京来,不过是如此,那才无意义呢。”伯和这样说着,虽然没有将他的心事完全猜对,然而他不免添了无限的感触,望着天上的银河,一言不发。家树这种情形,何丽娜却能猜个八九,她坐在对面椅子上,望着他,只嗑着白瓜子,也是不作声。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口气叹出,大家倒诧异起来。陶太太首先就问她这为什么?要知她怎样的答复,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