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星野送归车风前搔鬓 歌场寻俗客雾里看花(第5/6页)
只在这时,走进来一个黑麻子,穿了纺绸长衫纱马褂,戴了巴拿马草帽,只一进门,台上的姑娘,台下的伙计,全望着他。先前那个送茶壶的,早是远远的一个深鞠躬,笑道:“二爷!你刚来?”便在旁边桌子下,抽出一块蓝布垫子,放在一张小桌边的椅子上,笑着点头道:“二爷!你这儿坐!给你泡一壶龙井好吗?天气热了,清淡一点儿的,倒是去心火。”那二爷欲理不理的样子,只把头随了点一点,随手将帽子交给那人,一屁股就在椅子上坐下。两只粗胳膊向桌上一伏,一双肉眼,就向台上那些姑娘瞅着一笑。寿峰看在眼里,心里只管冷笑。本来在这里找不到沈三玄,就打算要走,现在见这个二爷进门,这一种威风,倒大可看一看。于是又坐着喝了两杯茶,出了两回钱。
这时,就有个矮胖子,一件蓝布大褂的袖子,直罩过手指头,轻轻悄悄的走到那个邻座的军人面前,由衫袖笼里,伸出一柄长折扇来。他将那折扇打开,伸到军人面前,笑着轻轻的道:“你不点一出?”寿峰偷眼看那扇子上,写了铜子儿大的字,三字一句,四字一句,都是些书曲名,如《宋江杀惜》《长坂坡》之类。心里这就明白,鼓儿词上,常常闹些舞衫歌扇,歌扇这名堂,倒是有的。那军人却没有看那扇子,向那人翻了眼一望道:“忙什么?”那人便笑着答应一个“是”字,然后转身直奔那二爷桌上。他俯着身子,就着二爷耳朵边,也不知道咕哝了一些什么,随后那人笑着去了,台上一个黄脸瘦子,走到台口,眼睛向着二爷说道:“红宝姑娘唱过去了,没有她的什么事,让她休息休息。现在特烦翠兰姑娘,唱她的拿手好曲子《二姐姐逛庙》。”末了两句,将声音特别的提高。他说完退下去,就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站在台口,倒有几分姿色,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四面看人。她拿着鼓条子,先合着胡琴三弦,奏了一套军鼓军号,然后才唱起来。唱完了,收钱的照例收钱,收到那二爷面前,只见掏了一块现洋钱,“当”的一声,扔在藤簸箕里。寿峰一见,这才明白,怪不得他们这样欢迎,是个花大钱的。那个收钱的笑着道:“二爷还点几个,让翠兰接着唱下去吧。”二爷点了一点头。收钱以后,那翠兰姑娘接着上台。这次她唱的极短,还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就完了事。收钱的时候,那二爷又是掏出一块现洋,丢了出去。
寿峰等了许久,不见沈三玄来,料是他并不一准到这儿来的。在这里老等着,听是听不出什么意味,看又看不入眼,怪不舒服的,因此站起来就向外走。书场上见这么一个老头子,进来就坐,起身便去,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都望着他。寿峰一点也不为意,只管走他的。
走不了多少路,遇到了一个玩把式的朋友,他便问道:“大叔!你找着沈三玄了吗?”寿峰道:“别提了,我在群乐馆子里坐了许久,我真生气。老在那儿待着吧,知道来不来?到别家去找吧,那是让我这糟老头子多现一处眼。”那人道:“没有找着吗?你瞧那不是——”说着他用手向前一指。寿峰跟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看,只见沈三玄手上拿了一根短棍子,棍子上站着一只鸟,晃着两只膀子,他有一步没一步的,慢慢走了过来。寿峰一见,就觉有气,口里哼着道:“瞧你这块骨头,只吃了三天饱饭,就讲究玩个鸟儿。”迎了上去,老远的就喝了一声道:“呔!沈三玄!你抖起来了。”
原来关寿峰在天桥茶馆子里练把式的时候,很有个名儿,沈三玄又到茶馆子门口弹过弦子的,所以他认识寿峰,平空让他喝了一声,很不高兴。但是知道这老头子很有几分力量,不敢惹他,便远远的蹲了一蹲身子,笑道:“大叔!你好,咱们短见。”寿峰见他这样一客气,不免心里先软化了一半,因道:“我有什么好!你现在找了一门做官的亲戚,你算好了。”沈三玄笑道:“你怎么也知道了!咱们好久没谈过,找个地方喝一壶儿好不好?”寿峰翻了眼睛望着他道:“怎么着?你想请我?喝酒还是喝茶呢?”沈三玄道:“既然是请大叔,当然是喝酒。”寿峰道:“我倒是爱喝几杯,可是要你请,两个酒鬼到一处,人家会疑心我混你的酒喝。往南有遛马的,咱们到那里喝碗水,看他们跑两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