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天命(第8/14页)

阿虞呆滞在原地,这是要她去监视羽哥哥吗?

“是哥哥和项王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阿虞问。

韩信无言以对,别过脸不再看面前的小妹,月光自中军帐外挥洒进来,无限惆怅,这让韩信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小妹住在草庐里时的那一缕月光。久久地,他望着头顶的月盘,淡淡地说道:“这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其实兄长当初在河边第一次看见你时,是去寻死的,若不是年幼的你的哭声让兄长止步,怕是也走不到今天这境况啊。退一万步讲,若不是那天你在军帐说起那件……”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下来,“要是没有说,一切也许还不至于如此吧。”

阿虞呆呆地盯着自家兄长:“是那件衣服吗?”她想起了兄长近来不败的战绩,她也想起了当年拿到这件衣服时那个女人说的那些话,金缕衣者,天命所归,可以让一个人有皇帝命的星相。

“这件事就这样吧。”韩信说,“也算是把你养大的一个交代吧,你嫁给他,下半辈子哥哥就不再担心了。”

她看着兄长的背影,终于明白了这件事没得商量,于是她微微朝自家兄长恭敬地施礼:“兄长放心,阿虞承蒙兄长抚养,自是知恩图报的人,唯有谨遵兄长安排。”

韩信没有看自家小妹一眼,他只是望着头顶的月光出神,心口一片冰凉,强迫自己说出了那句话:“哥哥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小妹。”

阿虞一直低着头,眼泪不知何时溢出眼眶。多年前,她跟着哥哥忍饥挨饿,风餐露宿,没有哭过;行军打仗,看着哥哥血肉模糊抬回来,她也没有哭过;现如今,面对着这个想要把自己当作筹码推出去的哥哥,她却哭了。

真不争气啊。她在心底责怪自己。

“等你嫁过去之后,关于那件,那件衣服的事情,哥哥希望只有你知我知。”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最后一滴眼泪,看着那滴眼泪滴进军帐的沙土里,嘴角浮上一抹微笑,抬头看着自家兄长:“兄长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韩信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扎进了一把刀子。

他猛地回头,揪起面前小妹的衣领,颤抖着,剧烈地摇晃着她:“我……我也是!被逼得没有路走了!你以为兄长我!愿意这样子吗!”

她一直沉默着。

他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忽而松开了手。

韩信看着自家小妹整理好衣领,她再次恭敬地施礼:“不过,阿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韩信再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兄长忘了当初在河边项王说的那一番话了吗?”阿虞自嘲地最后看了一眼镜中人,转身离去,站在军帐门口,她停住脚步,“哥哥怕是还忘了一件事,那件衣服,说起来,也不是哥哥的。”

韩信静静地站立了很久很久。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匹夫见辱,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此乃真英雄也。”这是当年项羽对他受胯下之辱的评价。

他一直记得的,记得死死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说这番英雄之语的项羽听闻这个消息时,只是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韩信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他这一出如此明显地利用小妹和项王攀住亲家关系,再留一手让项王退居后线,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在赌。他在赌自己手里的军马和战功,足以让项王接受这些看似合理的要求。

见项羽久默不语,韩信冷冷地打破了沉默:“义弟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我身为义兄,也该替你谋划。”韩信淡然道。

项羽呆呆地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抹青烟,虽然看似飘逸自由,实则却被困在铜炉里无法脱身。

韩信恭敬施礼:“如今楚国已复国,等成婚之后,义弟便可与小妹回故土,信自当替义弟争霸天下,等信扫清暴秦残兵,自会归来与义弟团聚。”

项羽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前他尊称为兄长的韩信。这么想让他退出吗?他裹紧了身上的长袍,他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他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最后看着面前的韩信:“我明白了,就按照兄长的意思办吧。”说罢,他转过身,和那几缕青烟融为一体,赤色长袍下,他攥紧了瘦弱的拳头。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方士给他讲过的那些话,还要继续相信那些话吗?他苦笑一声,不让自己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