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珠泪(第8/12页)
曹丞相愣愣地盯着他,久久地,才伸手抓着他的小臂:“好多好多年没有再听到这句话了啊。我明白了,你退下吧。”
元化猛地抬头,与眼前的人四目相对,再也无法言语。直到走出丞相府,一路恍惚,步履蹒跚跑回驿馆,眼前浮现的全是阿禾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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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化远远地看见驿馆门口的油灯,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了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驿馆前的石阶上,一双小手还执拗地握着拴马的石环,驿站的管事的掌着灯和他一起走进馆内。
“喊了好几次,非要等你回来。”管事的为难地说。
元化抱起沉睡的阿禾往屋里走去,阿禾揉揉惺忪的睡眼:“夫子,你回来了。锅里阿禾热了鱼汤,夫子记得……”
元化看着熟睡在自己怀里的阿禾,抱紧了她,俯身低头蹭了蹭阿禾的额头,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时候,阿禾站在他身边,使劲把他拽回茅屋里。
驿馆外有人打更了,子时将至,他小心翼翼地把阿禾放进被窝里,坐在旁边守着她,伸手轻抚着她额前的碎发。打更的声音渐行渐远,他的面前倏忽一下,闪过一道纯白之光。
一夜无眠,元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道疤痕,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自家幼弟为何会变成曹操这样的人。而当年被掳走时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父亲僵硬地死死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也许是巧合罢了。他仰头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待着初升的朝阳。
翌日清晨,曹丞相派了人来带他去赴宴,连带阿禾竟然也在被带行列。元化心里打鼓,想着难道自己暴露了?不可能的,就算那是自家幼弟,也只是他看到了幼弟的疤痕而已,没有理由他会暴露的,是扶他时说的那句话么?
人都说曹操疑心多变,诡诈无双,但……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宴会设在铜雀台,高墙飞檐,宏伟至极,一路上领头的兵丁沉默如石。阿禾新奇地仰着头四处查看,雀跃着。元化牵着他,心事重重,只是让阿禾安静一点。过了金凤台,中间便是铜雀台,远远看见一壮硕的中年人,身袭白色内衬,绑了发髻,留着一把稀稀落落的长髯。
“五禽戏!”阿禾指着那人,惊奇地朝自家夫子喊了一声。
元化急忙捂住她的嘴:“莫要声张。”
阿禾不明白。五禽戏是自家夫子每天清晨都会演练的一套戏法,似是夫子的爹爹教给夫子的。阿禾没有想到除了她和夫子外,还有别的人会。
元化俯首垂立在大殿之外,阿禾则看着头顶高楼之上的铜雀。不是说宴会吗?为何却寥寥数人?元化心里想着这些自己永远想不明白的问题,也不知过了多久,沉闷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大殿里的安静,耳边是曹丞相不怒自威的声音:“夫子,可知我刚习练的是何戏法?”
阿禾正欲说,元化倒吸一口冷气,抢在阿禾前头,故作淡然地道了句:“在下才疏学浅,不知。”
阿禾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曹丞相哈哈大笑三声:“也怪不得夫子,此乃小时得遇高人所教的健身戏法。”
元化惊魂未定,努力控制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双掌,用力握着朝面前的曹操施礼,阿禾也随着夫子的动作施礼。对方的目光在阿禾的身上扫视了几眼,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何人呐?”
“我是阿禾呀!”阿禾鼓着硕大的腮帮子,笑嘻嘻地说。
元化大气不敢出,只盼着阿禾别说出什么错话来。
“那你认识他吗?”随着沙哑的声音,从大殿内徐徐步出一个披散着长发、身着麻布衣裳的道人,那道人慵懒地斜睨了一眼阿禾,阿禾顿时刺溜一下钻到了元化身后。
元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前伫立的道人,思绪瞬间百转千回,惊得额上沁出一层细汗。他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唇,喉咙干涸,他闭了嘴,继而低了头,努力保持着俯首的姿态。
沉默发酵般在大殿里翻滚出层层密不透风的压抑。
曹丞相大笑三声,随即拍了两下巴掌,清脆的掌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内,两行太监立刻从殿外鱼贯而入,每一个人手里都端着精致的碗碟,青铜器皿,是天子的宴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