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卫来,你知道自己不要脸吗?”(第6/11页)
卫来叹气。
他觉得,很多话不能说得太满,就比如他自己——如果他把岑今带回去了,麋鹿大概会嘲笑他一辈子的。
——你不是说,绝不跟客户发展除了钱之外的任何关系吗?
不过没事,对策他都想好了,麋鹿敢说,他就敢揍他,说一次揍一次。以麋鹿的德行,打三次应该就老实了。
“后来,他们是不是并不安全?被杀了?”
岑今笑了笑:“不是,有维和士兵,有国际组织的工作人员,确实绝对安全。”
下午的时候,陆续有胡卡暴徒像闻到了腥膻味的狼,三三两两在学校外围转悠,手里都提着刀,怪叫,砸啤酒瓶,但并不敢靠近。
他们隔着一道栏杆威慑似的练习劈刀,或者把刀在石板上反复拖磨,发出刺耳的金石声。离得最近的时候,可以看到刀身上斑驳的血迹和刀头下滴的血。
难民聚集在操场上,瑟缩成一团。有人受了刀伤,医疗组的工作人员过来裹扎。
伤者恐惧极了,话都说得断断续续:“有人集中发刀……大箱子打开,长刀倒了一地,广播里通知胡卡人领刀,说:杀死蟑螂,杀死一切包庇蟑螂的人……”
无数胡卡人拥到街头领刀,喊着煽动的口号把长刀举向天空。阳光下,无数的刀身反射出一片交叠的刺目光海。
卫来动容:“这种都是有预谋的吧?”
怎么可能前一晚才坠机,几个小时之后,广播和武器都备好了?
岑今说:“后来才知道,屠杀计划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划了。三个月里,这个计划也不是没有泄露,据说有一些欧美国家的情报部门得到了消息,联合国也听到一些风声,但他们没有重视。他们可能觉得卡隆反正总是在叫嚣和冲突之中,能闹出什么事啊,不会来真的。也有可能是,当时大家更关注科索沃局势、伊拉克局势,卡隆这种小国家,没黄金、没钻石、没石油、没利益,也就没关注。”
谁都没想到,这一次不但是来真的,而且从上到下,军方主导,全民参与,把整个卡隆都拖进了血色深渊。
“我们被困在小学校里,通讯时断时续,一片混乱。哪怕联系上了上级,那头也人仰马翻。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没有先例,都还在开紧急会议,讨论、想办法,只会回复你说:‘等一等,有消息会告诉你们的。原地待命,不要擅作主张。’”
她们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难民:
——“你们在这里绝对安全。”
——“军队马上会来,放心,局势马上就会稳定。”
难民们不敢睡觉,在操场上坐着,围着披毯,砍开学校里的桌椅当木柴生火做饭。
那一夜,操场上火光不灭,映着一张张惊怖的脸。很远的地方传来喇叭和音响声,那是属于杀戮者的狂欢。
这场景,终生难忘。
岑今倚在门框上,对边上轮岗休息的维和士兵说:“借根烟。”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抽烟的。
又过了一天。
第三天的早上,远处传来隆隆的车声。所有人都屏住气息,有一个难民爬上旗杆,第一个看清车身的标志,大叫:“联合国!联合国的车队来啦!”
绝望之后的巨大惊喜,像最盛大的节日狂欢。操场上一下子沸腾了,有人抹眼泪,有人冲上去和值勤的维和士兵抱在一起,或者拉着他们一起跳舞,更多的人推开挡住校门的车子,像迎接亲人一样冲向联合国的车队。
卫来低头,岑今的眼睛积了水一样亮,然后缓缓闭上,像是不想他看到。他贴住她的脸,感觉到那里一片濡湿。
他轻声说:“救援来了,这不是好事吗?”
她也以为是好事。
但那股狂欢的气氛,在救援士官尴尬的眼神里,慢慢冻住了。
救援士官宣布了撤离的命令:撤离外籍公民,撤离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撤离维和士兵。
不能带走任何一个卡西人。胡卡人在街上设了无数路障,会登车检查,拽下任何一个企图蒙混逃离的卡西人。
岑今蒙了,问:“为什么啊?”
不止她一个人问,所有经历了这不眠不休的两天的工作人员和维和士兵都在问。有士兵愤怒地摔了枪,有工作人员大吼:“这种时候不能走啊!”
岑今说:“很多难民在哭,有人下跪,抱着我的腿,让我救他们。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自己的国家不保护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外国人。”